獨白

 

那是在大獎賽後晚宴上的對談。

每個人臉上都綻著笑容,會場內每個人無不在驚嘆今年的大獎賽真是前所未見的精彩。像是短曲和自由滑的成績都打破了長年盤據在榜首、維克托.尼基福羅夫的成績。例如休賽一年當了日本選手勝生勇利教練的維克托.尼基福羅夫在大獎賽後的記者會上宣佈復出選手身份,甚至還破天荒地繼續擔任勝生勇利的教練。此事成為這次晚宴上茶餘酒後的話題,而中心人物卻獨自站在角落,擲著一杯紅酒慢慢啜飲著。

在他的視線內,正好看見被批集和克利斯兩人分別抓住左右兩手動彈不得臉上掛著驚恐表情的勇利,兩人都正好拿著與他手上一模一樣的紅酒,不由分說地往勇利的嘴裡面灌。

哇啊──

禁不住驚嘆出聲,但維克托沒有前往阻止的意思,反而饒有興趣地觀看事情的發展。真有點懷念起起前年的大獎賽後晚宴了,但彼時非此時,看著今年的勇利站在頒獎台上那滿足著自己盡了全力的表演又參雜著沒有得到冠軍的懊悔和可惜表情,維克托不禁莞爾。

他又啜飲了一口紅酒,思忖著自己該在什麼時間點出手拯救時,尤里奧大部流星地從另外一處朝他的方向走了過來。未成年的他手上拿的當然是果汁,但在外人看來尤里奧凶神惡煞的表情儼然不像僅是個十五歲的少年。彷彿已料想到對方會接近的維克托露出慣例性足可迷倒千萬眾的笑容。

「別露出那笑容,噁心死了。」

當然,這個笑容對尤里奧沒有任何效用,維克托也曉得,這只是他準備架起圍離的一個準備性動作罷了。

「今天的主角可是尤里奧你呢,沒有站在舞台中央真是奇怪呢。」

「哈啊?今天的表演賽鋒頭都被你和豬排飯搶走了還有臉說?」

果不其然從這點開始攻擊的尤里奧視線從維克托身上轉向已被灌得微醺的勇利身上,突然話鋒一轉地問道:

「喂,他不會引退了是吧?」

維克托沒有回答只是微微頷首。

「真是亂來的傢伙……」「最不想勇利引退的不就是你嗎,尤里奧?」

在維克托言訖之際,馬上意識到自己是個膽小鬼。自己是在藉由尤里奧在表達自己當初如何厭惡和想盡任何一切辦法阻止勇利引退。

「哈啊?別搞錯了。我是想要讓那傢伙後悔無論他的分數有多高,我都會不斷意刷新他!」

「呵。」這句話讓維克托不由得笑出聲來,他轉過身來,低下身雙眼細瞇起凝視著尤里奧,「這句話讓身為勇利教練的我不得不不能假裝沒有聽見呢。」

「……」尤里奧原本的戾氣在一瞬間消靡殆盡,露出著一臉不感置信的表情說道:「喂,維克托,你、已經跟老頭說你要恢復選手的身份了吧?」

「是啊!」維克托露出璀璨的笑容,卻令尤里奧感到刺眼。

「你搞什麼!」尤里奧已經盡量地壓低音量,仍有一些人注意到他們的騷動而將注意力轉移到此。尤里奧嘖了聲,他抓住維克托的領口,費了好大的勁才不讓自己用暴吼方式維克托質問著:「難道你……要一邊當選手一邊當那豬排飯的教練?」

「勇利的教練只有我一個人可以勝任。」

肯定句非疑問句的回答讓尤里奧的怒氣已達沸點。

「就算雅科夫那老頭子答應你這麼做,你有想過你說這句話是多矛盾嗎!」控制不住自己脾氣的尤里奧甚至想要一拳揍死他眼前這個盡說大話以為自己是頂端的男人。

尤里奧沒有注意到已經越來越多人一臉困惑及不安地望著他們。

維克托臉上仍是笑容滿面,但眼角卻沒了方才的笑意。故意湊近尤里奧的臉說道:「就算矛盾又如何呢?」

那副理所當然的語氣讓尤里奧更加火大,維克托忽地反抓住尤里奧的手,用著只有他們兩人可以聽見的音量說:「就像我的教練只會是雅科夫一人一樣,勇利的教練也只會只有我一人可以勝任。更何況,勇利也欣喜接受,這樣不就皆大歡喜了嗎?」

他看著尤里奧像是察覺到什麼一樣,雙瞳倏地擴大後又恢復正常,怒氣漸滅於後則是驚愕和困然。耍開維克托的手後,回過頭,尤里奧見著在角落處默默注視他們的奧塔別克正準備走了過來,搔了搔自己的頭髮,看樣子惱怒的情緒依舊還在。

「維克托,就算你被人稱作是冰場上的皇帝、神,在我看來你就只是個笨男人罷了。」

「……那我得感謝你,沒有你,維克托.尼基福羅夫將來就只會是個死人而已。」

「哈!」尤里奧大笑出聲,「那就洗好脖子等我把你從金牌位子上拉下來了。」

說完後,尤里奧就拉著奧塔別克到舞台中央跟著已經開始鬧起來的批集他們繼續玩弄著快要招架不住的勇利。

「嗯……」

將被中的紅酒一飲而盡後,維克托瞇起雙眼,他喃喃自語著。那是誰都沒有聽見的低語。

「金牌,誰都不會給的喔。任何人都不會喔。」

就算是勇利也是一樣。

 

 

「維克托──嘿嘿嘿嘿,好開心啊──」

看著像無尾熊掛在他身上的勇利,維克托嘆了口氣,以結果來說,勇利仍是被灌醉了。但就在勇利扯開自己領帶要重蹈前年大獎賽晚宴上的覆轍時,維克托出面阻止了。他當時對著已經拿起手機蓄勢待發的批集笑著說:「抱歉,我必須帶我家的選手回房了。」

當然,當他抱起勇利從宴會退場時,全場人都被猶如俄羅斯冷氣團掃過似的,無一倖免。

 

「勇利,房間到了。站得起來嗎?」

好不容易讓勇利坐在床舖上,才一放手勇利就整個人躺在床上,一動也不動只是一味地傻笑著。看來是整個人從比賽的緊張感解放的樣子,傻笑過後又開始像小孩子班嚶嚶哭泣著,嘴上喃喃地從媽媽、爸爸、真利姐、優子的名字一直叫到最後是如蚊蚋般的細語:「維克托……」

楞了楞,維克托看著勇利又嘿嘿笑了起來:「下次……一定要得冠軍……」終於,在勇利說完這句話後,陷入了沉睡。

睡著了嗎?維克托不相信地上前戳了戳勇利的側臉,確定沒有反應,還發出稍許抗議的吐息聲後便轉了個身,抱住枕頭,顯然已經完全地進入夢鄉了。

「……勇利?」見沒有回音,維克托又不死心地叫了一次:「西裝會皺掉喔……真沒辦法。」維克托苦笑著,先把勇利身體調整到一個舒適的位置後,自己也爬上床,在盡情地欣賞完勇利的睡容後,他開始思考自己該是要遵從自己欲望?還是……不過這個問題他當然是選擇好好當一個紳士。

將勇利的西裝換下穿上飯店內的浴袍後,維克托自己也沐浴了一番,但在他出浴室時,原本應該已經睡著的勇利正一臉茫地坐在床上。

醒了?維克托這個猜測在下秒馬上被推翻。勇利猛地轉過頭盯著他幾秒後,綻出了他從未見過的笑容,張開雙手向維克托大喊著:「維克托,今天我得了銀牌了喔!但是我下次一定會得金牌的!維克托也要重回冰場了!還會繼續當我的教練對吧!我好開心啊!」

啊、果然還沒醒呢。

維克托無奈地走了過去,讓已經是酒醉模式無人可管的勇利抱個正著。勇利就像是要糖的孩子一樣,不斷往維克托的胸口蹭,然後又逕自滿足後沉沉睡去。

望著就這樣抱著他睡去的勇利,維克托可真是想笑都笑不出來了。

「真是不乖的孩子啊。」

索性就著勇利抱住他的姿態一起躺在床上,拉起棉被將兩人的身軀包裹起來。勇利溫暖的體溫讓維克托不由得回抱住對方,他眷戀地聞著勇利身上的味道。

這是一個特別的夜晚。

他將這世界最想要的人事物都攬在懷中,他也不再是寒冷王座上的皇帝。

 

『維克托.尼基福羅夫已經死了。』

 

就像尤里奧所說的,曾經叱吒冰場的他已經死了。在自我束縛中,為了找尋自己的生活、生命和愛將自己殺死了。但是,他獲得的是另外一種更為重大、強烈的感情。

「維克托……」

懷中的人又囈語著他的名字,是如此那麼喜歡他的名字嗎?臉上的笑容如雪融後綻開的向日葵,一股暖流沁入心中。維克托湊近勇利臉上,掠過嘴唇的地方,往泛著酒醉紅暈的側臉親了一口後低語道:

Good night,my sleeping beauty.

 

 

他們必須要暫時分別。維克托要為了準備全俄羅斯大賽,勇利則是全日本大賽。雖然僅有幾周的時間,但是這段時間的寂寞足讓維克托幾乎每天都打著跨洋電話給勇利,絲毫沒有想到這樣的行為是讓勇利多麼地困擾。不、維克托自己是知道的,但他刻意為之。就算只有相處八個月,連一年都不到的時間,他當然無法說百分百瞭解勇利,然而勇利自己所說出來的話、臉上堆起的表情、心理所思想著的念頭,維克托依然可以猜個七八成出來。

不過,還是有他所不明白的。

只要回到獨自一人冰冷的家中時,他便會自然地想起。

『在大獎賽後結束這一切吧。』

這是他第一次不了解勇利的時候。

當時的他腦袋還盤旋著接下來該要帶給勇利什麼樣新鮮的感受、如何讓他的滑冰更上一層樓,但一句話就將他從制高點墜下。

雙眼裡映不出勇利的身影、表情、動作,是哭著?笑著?慌張的?冷靜的,究竟是用著什麼心境跟他講述這一切。啊啊,原來自己為勇利著想的一切都只是自作多情而已嗎?

他像個無助的孩子落淚著,卻不知道阻止的方法。

 

即便事情已過了好幾個禮拜,他還是會想起那心痛的一瞬。不過,當時的他也傷害了勇利,也算是扯平了。是因為這樣,自己才會如此懼怕寂寞嗎?那麼,在消除寂寞,化解孤獨之前,他得要做些什麼好呢?

將家中那沒人使用客房整理一下。添購房間所需的家具,像是書桌、衣櫃、床等等,將壁紙換成勇利喜歡的湛藍色。把廚房的餐具再多購買一人的份,盥洗用品也是,兩個杯子並列在一起,如果每天跟著勇利搶浴室似乎也不錯。

滿滿的要溢出來的未來在維克托眼前展開,他恨不得將時間調快,快去迎接自己可愛可憐可思的人。

 

 

俄羅斯大賽結束了。維克托看著站在他身旁以著些微分數落得銀牌的尤里奧,露出了一貫在大眾面前的微笑說:

「尤里奧,比賽結束後我們去接勇利吧?」

「哈啊?」似乎還在懊惱自己最後自由滑出了小差錯而失去金牌的尤里奧馬上怒氣騰騰地反駁說:「誰要跟你去啊!」

「欸?聽說你還跟奧塔別克抱怨勇利怎麼還不快點過來俄羅斯呢。」

「喂!喂!你從哪裡聽來的!喂!」

可惜這句話維克托並沒有聽進去。

此刻的他全心全意只想著一件事。

 

……──啊啊,真想趕快見到你啊,勇利。

 

 

 

迎接勇利那天是俄羅斯鮮少沒有下雪的日子。

當維克托到達會合地時,尤里奧已經閒到在玩弄手機。

到底是誰說不會來接勇利的?

維克托邊苦笑邊走了過去,「來得真早呢,尤里奧。」

「是你太慢了,豬排飯也是,慢死了!」

「這樣才有等待的意義啊。」

等待、等待、再等待,當自己等待的人最後出現在面前時,那樣的歡喜可不是普通言語可以形容的。

尤里奧露出了一臉厭惡,沒了與維克托說話的興致,轉身望向遠方,沒有任何預兆地說:

「之前,你說要當豬排教練和恢復選手身份是真的?」

「我現在不就是在做了嗎?」事到如今為何又再問一次呢?

「不、我不是那意……」像是在找尋適當詞彙而煩惱的尤里奧開始煩躁起來,維克托低下頭露出了頗有深意的笑意,他大概也是在找尋吧。

「尤里奧啊,我也是很不安的喔。」

他想起勇利大獎賽時自由滑成績打破他一直以來盤據在上頭的成績時,心中某塊應該存在的城牆頓時倒塌了。他以為自己會被埋在底下窒息而亡,但在勇利對他說『恢復選手身份』那樣充滿期待的眼神,他怎麼可以讓這樣的人失望呢?即使有可能會失去勇利教練的身份。

「就那麼討厭豬排蓋飯引退?」

語氣半是嘲諷半是認真,看著手機顯示的時間,嘖了嘖嘴想著某個人還真是慢的尤里奧隨意向維克托問道。

「嗯?呵……」仰起頭凝視著湛藍蒼穹的維克托發出了曖昧的笑聲,「是啊,討厭到哭了出來呢。」

不禁回想起大獎賽自由滑前一晚因為勇利的那句「結束吧」的話而落了淚的他,那之後怎麼樣了?他甚至向勇利做了不該做的事情,強烈的懊悔和怒氣盤繞在他身上卻遲遲無法消去。最後還是勇利一個擁抱拯救了他。

如果得到了金牌,勇利就會放手而去。真是個任性的孩子,是個不會聽教練的傢伙,是個任性妄為的笨蛋呢。

「我還真是被你嚇到了。」

「啊,是說那個擁抱嗎?真虧有你呢,尤里奧。」

「上次晚宴你就說過了。」看來尤里奧不習慣被人道謝呢。維克托繼續笑著:

「如果我就這樣一個人恢復選手身份,那麼……」

「『維克托.尼基福羅夫就不是只是死了而已,就真正只是個死人而已了。』這樣嗎?」

「呵……」傾著頭,維克托無可奈何地承認:「就是如此呢。」

撫摸著在陽光下閃耀的戒指,似乎只要這樣觸碰,有些污穢不堪的東西都能這樣被洗淨。

尤里奧注意到維克托的動作,「……你那戒指還不拿下啊?」

「嗯?」停下了動作,看著尤里奧雙眉皺起,彷彿還不習慣他和勇利帶著對戒的事實,抿著嘴,就像是不服輸的孩童一樣,說:

「不會讓你說這戒指只是玻璃而已了喔。」

 

「哈啊?我又不是說這個!我是說……」

「我知道。」

直接打斷尤里奧的解釋,他知道的,戴這戒指的執著不斷地在他心中擴大著。

 

『這只是訂婚戒指,得了金牌才結婚喔!是吧,勇利?』

 

「你想要讓豬排飯獲勝嗎?你這個剛復出選手的人?」

維克托搖搖頭。

「我誰都不會給的喔。」

很矛盾對吧?

他可沒有說謊。

也不會手下留情。

『如果不讓勇利獲得世界獲勝五連霸可不就太吃虧了嗎?』

那麼,他稍微任性一下也是可以的吧。

 

「哈啊?我也不會輸的!」

「呵,你是要說要讓我這戒指成為沒用的玻璃嗎?」

「那種東西你還是快點拿下來吧!」

「不會拿下來的喔。」

不會拿下來的。

這是他的。

守護。

寶物。

以及……

 

「汪!」

 

熟悉的狗叫聲將兩人的談話打斷。

遠方已經可以見著瀏海稍微長了點的勇利身影,正笑顏逐開往他和尤里奧的方向跑來。

維克托轉向勇利的方向,舉起手。

「勇利!」

這是屬於他,維克托.尼基福羅夫的愛。

這樣就好。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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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雀巫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0)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