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眼前出現一大群來者不善的男人。林並沒有太煩惱,因為他並不打算浪費太多時間對抗這群惡徒,也沒有想過跟對方好好商量來脫身。因為林從來不曾有過求助於人這個選項。

 

  他內心啐了一聲,馬場那傢伙推了那麼麻煩的任務給他,解決這些人後他鐵定要向他算這筆帳。

  定睛一瞧圍住他的男人有五個,二個人手上拿著槍,另外三人則拿著大砍刀。自己的手槍式匕首只有三發,且必須要貼近對方一擊致勝才行。

  他摸著前幾天才被次郎剪短的髮尾,在行動前這樣的舉止已成了習慣,現在頭髮短了,除了不適應外,就連今天穿的男裝也一蹋糊塗。搞得他工作意願直接下降百分之八十。

  心中決定速戰速決的他在其中一個人舉起手槍的同時迅速貼近對方,在扳下扳機之前,林一個跳躍將手上的手槍提開。「你這傢伙!」男人震驚的臉只維持幾秒就被眼前兀然出現的槍口愣住,砰然一聲,視線一片模糊。

  一。

  看著其他人看著自己夥伴頹然倒下後也紛紛開始有了動作。兩個拿著大砍刀的男人一前一後包圍著林。站在林前方的男人露出令人噁心的賊笑,下秒他大吼一聲朝著林撲去,林瞇起眼輕易地躲開了男人的攻勢,不忘給推了男人後背一把,原本站在林身後的男人看著踉蹌朝他倒去的男人,一時慌了手腳手上的大砍刀直直地插入自己夥伴身上,夥伴絕望及震驚的眼神頓然讓他動彈不得,只能眼睜看著他如斷線木偶倒地不起。

  二。

  林沒有理會身後傳來的慘叫聲,視線馬上轉到剩下的兩個人。想著要先解決哪一個時,一記槍響從他的側臉掠過,滾燙的痛覺和黏濕的觸感隨即打開了林的憤怒開關。嘴角咧起一道冷冽的笑意,手背擦去血漬後,再度握緊匕首面對著敵人。

  『如果沒有教練的指示,球員也要自己判斷要揮棒還是要等待下一顆球。』

  腦中浮現馬場在看棒球實況轉播時,帶著興奮和高傲語氣的嘴臉。嘴裡咕噥了幾句,自己怎莫名地在這個時候想起了這些無關緊要的事情。

  舉槍的男人重新對準了目標,但林的速度更勝一籌,他馬上退到方才的兩個男人身後。誤殺自己夥伴的男人還不知道發生什麼事情就被當作盾牌,子彈毫不留情地往自己的腹中頑強鑽入,一股鐵鏽味自嘴內湧出,他回過頭,生命中停留的最後一幕是林充滿藐視卻美麗的容貌對著他說「抱歉啦,不過還是請你去死吧。」接著視線陷入黑暗。

  三。

  衝上前,正想要開第二槍的林眼角餘光瞥見另外一個高舉著大砍刀朝他身體劈了下來。「該死!」勉強停下腳步躲避了攻擊,但也亂了自己的步驟。此時的他已不像之前那樣優柔寡斷了,馬上穩下步伐。忖度著另外一個對策,林立刻開始行動。在其中一人又要重施舊技向他開槍時,他早先一步將匕首投射出去。

  四。

  鮮血如瀑布般噴洩而出,在另一個人反應不及時,他跑了過去,將匕首自男人頸上拔出的同時,一個漂亮的轉身,槍口對準著另外一個男人的眉心,林露出了勝券在握的笑容。

  砰!

  五。

  拍去身上灰塵,林看著躺在地上的五具屍體,邊想等會兒要找重松和佐伯醫生來收拾殘局的同時,林頓時感到疲倦不堪。他也無暇去管地上的髒污和到處流淌的紅色液體,他半躺在地,拿出了手機,撥了通訊錄第一個號碼後,他暗數著一二還沒到三時,電話接通了。

  『林,結束了?』

  『啊啊,累死我了,再也不接你的任務了!』

  『抱歉抱歉,回來請你吃飯。』

  『我才不要。』

  兩人的對話一時沉默,林在腦中尋找字彙卻擠不出來隻字半句。就連剛開始要向馬場算這筆帳都倔強地說不需要。這很奇怪,他感覺頭上一片烏黑的天際要墜下似的,將他籠罩。這種無從結束的談話是從何時開始的,應是緋狼死後吧。就算伸出手也只能觸碰到刀刃,沾了血的手掌充滿著鐵鏽作噁的味道。

  『林?』

  『幹嘛?』

  對方一陣沉默,這次林耐不住性子,劈頭就問:「有話快說!」

  他聽見電話那端傳來馬場憋不住的笑聲,像是要打破死氣沉沉的場合。不過,卻意外點燃林的怒火。他猛一起身,要朝馬場怒斥時,那端傳來的是馬場緩和溫柔的博多腔。

  『快點回來吧。』

  他一愣,如氣球洩了氣,如煙火綻放後的寂靜。吞嚥下去的唾液成了黑色的結塊,使林連喉間欲要吐出的話語都無法好好說出口。

  『快回家吧,嗯?』

  馬場又再一次說道。

  重複交疊的字句融粹成火焰,像雪崩似的,林感覺到熟悉的既視感自身體深處炸了開來。比起當初第一次說出「我回來了」更加艱難。

  「知道了啦,馬蠢。」

  。

  林討厭的事物有很多,就算讓他一一細數也無法估算。

  炎熱的天氣。廣場上爭奪餌食的鴿子。堆滿雜物的事務所。提早十分鐘響起的鬧鐘。散發出廉價味道的泡麵。電視球賽裡激動實況轉播的主播聲。睜開眼滿臉笑意的同居人。

  「幹嘛?」

  馬場差點噗哧笑出來,但這樣對瀕臨怒氣臨界點的林太失禮,所以他忍住了:「看一個說要早點回來,結果還是遛達凌晨的某人。」

  林一直是這樣活過來的,不忍耐、不反省、不負責,放任自己的慾望恣意行動。

  他也不認為自己應該回來需要報告這些事情,更何況——

  「哈啊,不知是哪位碗沒洗東西丟一邊就呼呼大睡,我還得幫你收拾啊!」

  「抱歉抱歉,是小林你幫我的,謝啦!」毫無誠意的道歉和道謝讓林啐了一聲,本來想賴床的睡意全沒了。他猛地起身,伸手將馬場那張過份靠近的臉推開,才發覺肚子餓得讓他頭暈眼花。一個踉蹌,他又跌坐回沙發上。

  「真狼狽呢,肚子餓了吧,早餐早就準備好囉!」林沒好氣地放棄再起來的意願,眼睜睜看著馬場走進廚房的背影。他找不到眼前這男人憤怒的導火線,就算是林自己妹妹被殺的事情也好,緋狼的事情也罷,馬場義無反顧地幫他,林知道那不是什麼陳腔濫調的正義感,也不是基於道義的憤怒,說到底他從未看過馬場真正沒了笑意的怒氣。

  馬場這個人真的很奇怪。

  他想起自己初來乍到時,這人給了他一個棲身之處。誰想要這種髒兮兮的地方,當時他還這麼反駁他。現在卻已成為他唯一的歸處。林不想承認也不想對馬場有所虧欠,他這個人最厭惡欠債這兩個字:金錢、人情,可以的話他想摒除一切。

  「在發呆什麼,還沒睡醒嗎,林林?」

  「礙眼。」沒好氣地揮開馬場在自己眼前的手掌後,他視線才剛落下,就被餐桌上的菜餚所驚愕住。

  不是發出廉價味道的豚骨拉麵,也不是鹹得要懷疑要去洗腎的明太子蓋飯。取而代之的是味噌湯、烤好的秋刀魚、香氣四溢的白飯。

  「……喂,馬場,你是會煮的啊?」

  「別說得我什麼都不會一樣!」

  難道不是嗎?

  林哼一聲沒聽馬場的辯解。食物是無辜的,他合掌說了聲「我要開動了」,擲起筷子,在馬場異常熱烈注視的視線下,林先夾了一塊魚肉,才剛放入嘴中,他馬上皺起眉頭,瞪著馬場,說:

  「難吃死了。」

  「欸————」馬場仰天大叫,「這是我辛苦做出來的耶。」

  「喔,謝謝,我不需要。」

  他看著馬場擺弄著令人嫌惡的笑臉,實在是無法說出心中的疑問。

  例如,今天是什麼特別的日子?要馬場親自下廚且端出來的還是如一般人家的料理,就算是那久得他幾乎已經沒有甚麼記憶的幼年時期,也沒有吃過這樣子的早餐;飢餓與死亡極其厭惡的刻烙在自己的身體及心底;吃進嘴裡的米飯硬得如嚼白蠟,秋刀魚也是一翻到背面是焦黑一片,鹹度根本跟他平常吃的明太子不相上下,就不用說只讓他喝一口都要再喝上三大口礦泉水來沖淡口腔內鹹苦味道的味噌湯。但基於不浪費食物的林,最後還是將這些食物全都吞嚥、吃進肚子裡了。

  所以,你這人是哪根筋沒有接好,做自己不擅長的事情?

  林知道馬場就是個笨蛋。所以才特別這麼提問。

  馬場笑了笑,拿走了桌上的餐盤,走進廚房,用著林聽得見的聲音回答著他。

  「昨天打電話給你時,不是說過了。」

  「說了什麼?」林的腦中記憶搜尋不出什麼參考資料,這讓他眉頭皺得更深了。

  打開水龍頭,嘩啦啦的聲響也沖開了彼此對談的距離。

  「『你回來後,我請你吃飯。』」

  ……

  林想起來了,可那個時候自己渾然不知那句話是真的假的,況且自己還拒絕了。

  「你傻了吧?我都說不要了!」

  「喔————」馬場別有深意的發出長嘆,「那你就當我多此一舉、自作多情吧。」瀝乾了餐盤,馬場又回到房間,他在林的身邊坐了下來,伸出手拍拍林的頭,緩緩露出溫柔的笑容。

  「偶爾吃著不同的食物,看著不用花心思思考的戲劇,這樣普普通通的,也不錯不是嗎?」

  林回看著馬場,嘴角彎起彆扭的弧線。「……你真是笨蛋。」

  馬場笑著,輕敲著林的額際。

  「在撿你回來時就已經知道了。」

  林凝視著馬場那游刃有餘的表情,想著,馬場這人真的是笨蛋。

  手沾著殺人的血,口中卻說著殺人是罪的謬論。總是笑著,與哭泣擺落兩側,看似伸手可得,而猶如虛空。

  他踏入那個世界、踏入在外表上美麗幸福,內在卻是個地獄,充滿熔岩、驚悚、荊棘、恐怖的煉獄。

  但林知道自己還是會走向前。因有人已在那裡。將他這樣只是為了生活而殺人的人再度拉起,殺人這件事實仍舊是他活下去的食糧,他也必須如此;但絕對的方式已經改變,他有了選擇。

  

  林總會想起那男人擺出一副輕然如只是在餵食街上飢餓的貓一樣的笑容,對著無家可歸的他說。

  『你就留在這裡吧?』

  就如國王宣告著,簡直啼笑皆非。

  真想咆哮抗議。

  你啊,將我的人生破壞掉了。

  最後只能大笑不止嘲笑說:

  啊啊,你這男人真是不折不扣的壞人。

 

arrow
arrow
    全站熱搜

    雀巫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0)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