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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垃圾堆中的愛戀的後續,十五歲篇

 

 

說來可恥,他逃走了。

從那若是當事者換成其他女人大概就會接受那熱情如火的告白的場合下逃走了。

身體沒入翩然飛散的冰雪當中,心臟猶如被無數條繩子捆了一圈又一圈疼痛不已。每踏一步雙腳如注鉛般沉重,最後他停在人群熙壤往來的街道上。

棕色髮絲上沾滿了灰濛蒼穹所落下的白雪,雙手緊握成拳,沒有修剪的指甲刺入了肌膚滲出了血,他望著忘記歸還給利威爾的單隻手套,猛然間有股像要把他身體撕裂的痛苦從腳底竄升上來,等到他注意時,一股冰涼的液體自眼眶滑落下來。

「利威爾先生……」

啞著嗓子他艱難地呼喚著,曾經他認為那是他生命的唯一、男人的名字。

 

艾倫一直記得十年前他與利威爾相遇的那一天。

自己在年僅五歲之際就遭遇雙親過世這種徬徨無助的事情,被不知是哪邊的親戚收養,壓力和恐懼再加上對雙親的思念下,他也是像現在這樣,逃走了。

小小的身軀抓住了樹幹,一步一步想要從那窒息的家裡逃脫,卻忘記了自己身體的異狀。所以在跌入利威爾身軀時,那令人懷念的溫暖懷抱讓他不由得感到親切。他想要在這個人身上得到那失去的親情,因此在利威爾教導他要去愛別人時他才會反問著如果他愛著這個人那麼對方就會愛著他嗎?但他並沒有想過如果這份愛是與他人給予的愛是不同時,是那麼讓人錯愕和手足無措。

從咖啡店一路走回家裡時,艾倫並沒有注意自己的頭髮已被雪沫淋濕,雙手早就脫去單隻手套將它放在大衣內。被凍紅的手掌不斷發顫,身體在發出警訊,少年卻在自己家門口踟躕不前。

他可以感覺大衣內的手機在震震作響著,認為是利威爾打來的艾倫並沒有理會他。呼著白氣,心裡仍是雜亂無章,卻也明白他必須去釐清這與十年前一樣只想逃避的問題。

現在的他,不是五歲的孩童,而是十五歲的少年。

然而,他也沒有辦法如大人一樣,如此得游刃有餘。

所以,再讓他任性一下下吧。

於是,艾倫蹲下身,在玄關前痛哭起來。

 

 

利威爾先生,新年參拜你有什麼計畫嗎?

……睡覺。

欸?不跟大家去神社參拜嗎?

艾倫,你知道社會人士在休假日時多半都會做什麼事情嗎?

出去玩?

不是,是睡覺。平常已經累得讓人疲倦,只會想要在休假時補充體力。

……感覺好像老人才會說的話啊。

如果你出社會就會知道了。

嘿嘿,那我就一輩子是小孩子就好。

……但我希望你快點長大。

嗯?利威爾先生你有說什麼嗎?

我說小鬼就是小鬼。

嗚啊!好痛!大人欺負小孩子啊!

……

 

少年醒了過來,只覺全身如墜入火坑般灼熱不已。

自那天起他已經整整三天沒有見利威爾先生了,他明白自己下意識地逃避利威爾。

加上那天在雪裡哭了半晌被正好回到家的阿姨發現,隨口編了個理由瞞騙過去後,當天那晚就發著高燒的他本想要好好思考利威爾先生所說的話便也就心有餘而力不足了。腦子亂糟糟一片無法釐出一條脈絡清楚,雖然高燒已經退了不少,但額際仍是貼著退燒貼。

稍微起身瞧著床頭放了一張小紙條,伸手拿來看後,是收養自己的阿姨在匆促間所寫下的字句。上頭寫著電鍋裡還有溫熱好的白粥,要讓自己記得去吃不要餓著的關心語。阿姨和叔叔因為工作緣故鮮少在家裡,在自己的成長過程中最多記憶的不是跟阿姨和叔叔,反而是跟利威爾先生一起。

對艾倫而言,利威爾先生是家人、是他生命中的唯一,而不是……

 

『我是、如此地……愛著你啊,艾倫.耶格爾。』

 

不斷在腦子夢迴旋繞的字句又讓艾淪落下淚來。

撐坐起來的身體又不自覺蜷曲成一塊,此時他看見被擱在床頭的手機思忖著。

 

「這段時間不知道利威爾先生怎麼樣了……」

 

艾倫邊喃喃自語邊伸向前拿起了手機,滑開了手機鎖後,果不其然看見有好幾封簡訊和未接來電都是顯示利威爾的名字。其中最早發的一封是那天他從咖啡店逃回家的當天晚上傳給他的。

 

『新年參拜那天我會去你家門口等你。』

 

明明是稀鬆平常的一句話,但在這個時候對艾倫看來卻只是更讓他心裡百感交雜。手指在回覆的空白欄上遲遲無法打上任何一個字,若是平時他定會飛快地回答說『好』,此刻的他卻連這樣簡單的一句話都打不出來。最後,他長嘆著氣,放開了手上的手機,側身一倒,雙眼沒有焦距地望著灰暗一片的天花板。

 

「新年參拜啊……」

 

生病中的腦袋完全沒有辦法思考他要如何去回覆利威爾的感情,以及去釐清他對利威爾究竟這份唯一的感情是否真的不是愛情。

放棄了思考,他索性將棉被摀住了自己的臉大吼大叫了幾聲後,又翻身沉沉睡去。

也因此,他並沒有瞧見手機螢幕亮了又暗下的畫面。

 

 

操之過急了。

男人在思考哪邊出了差錯。

或許在開始的那一刻就不應該將這令人作噁的感情顯露出來,或許就應該把這份感情永永遠遠地讓男孩誤會是親情也就罷了。

然而,當他從男孩從五歲慢慢上了小學以至中學,直到現在他才意識到自己原本憐愛的感情已變了味。

看著男孩的笑臉會禁不住想要讓他綻放更多的笑意,想要讓他只為自己笑著。因此,他不自覺地溺愛著這個男孩;他所想要的以及所渴求的,在自己能力可及之下都想要給予他。

時光荏苒,他漸漸發現自己這樣子的作為跟寵愛孩子的父母是同樣的意思的。他知道自己從未想要用這樣的方式去填補艾倫失去的親情,男孩即使失去雙親,但也逐漸在收養他的阿姨叔叔上得到了另外一種不可取代的親情。

從童言童語喊他為大叔到現在相敬如賓地喊著利威爾先生,從男孩長成了少年,越來越想要占有的欲望也越來越無法抑制;每當聽著艾倫興高采烈地談論學校的任何事情以及同儕間的趣事時,他卻只覺自己內心深處隱藏在身不見底的那顆名為嫉妒名為想要獨占的心情卻直將他拉進沼澤中。

他痛苦著卻也邊想著他不能奪取艾倫的自由,他掙扎著卻只能任由自己望著艾倫越來越親近他也曉得那份情感已無法阻止。

 

從一開始就已經來不及修正自己逐漸偏遠的感情了嗎?

 

他看著艾倫從他眼前逃走。

雙眼睜大,抿住不放的雙唇,抽開他握住的手蜷曲成拳,沒有將桌上的咖啡飲完便轉頭往店門外奔逃而去。

利威爾並沒有在第一時間追了過去,如同時間停止般維持著還彷彿握住艾倫手的姿勢,直到服務員過來詢問他是否要續杯時,他才搖著頭拿著帳單走向櫃台結帳。看著大雪絲毫沒有停止的意思,利威爾只駐足了半刻便往自己的家歸去。

自那三天利威爾並沒有看見艾倫的身影,即便自己的家離艾倫家並非很遠,卻也瞭解這個時候去打擾對方只是把事情弄得更糟。只有用簡訊簡單地詢問少年的近況,然而那些簡訊就像潑出去的水般沒有任何回音。

他感到焦躁,並且擔憂。

終於,他打了通電話過去。

 

單調的鈴聲響了許久,卻始終沒有人接起。

按掉了通話鍵後,他思考起自己是否要去艾倫家逮人時,卻憶起自己有傳封新年參拜時要直接到艾倫家等他的簡訊。

他把現在、立即、想要奔到男孩身邊的欲望壓抑住,靜待著新年的那一天。

 

 

漫天大雪到了新年那天仍然沒有停止。一拉開窗簾雙眼所見的盡是白雪皚皚,艾倫頭暈腦脹地從床上爬起。他的病早就好了,心情上卻怎麼樣都高興不起來。

 

「艾倫!你今天不是要跟利威爾去新年參拜嗎!人家已經來了!」

 

阿姨的叫喊聲讓他從陷入呆滯的狀態下醒了過來。

 

想要回應一聲的力氣都沒有,連轉過身握住房間大門都必須使上好大的勁,但最後他還是在門前蹲了下來。

 

不想見到利威爾先生,不能見到利威爾先生,不可見到利威爾先生

 

這樣的念頭不斷在他腦子用著擴音器放大播送著,即便自己在那幾天不斷地自己練習過要如何在見到利威爾先生要說什麼話、要怎麼說,但真正到了這一天他還是全身害怕地不斷顫抖著。

 

該死!該死!該死!該死!該死!艾倫.耶格爾!你可是男生!搞得像女生那樣做什麼!

 

雙手搥打著雙腿,試圖想要讓它們能夠做他們應該做的動作,卻仍是徒勞無功。

艾倫感到無比洩氣。

就在此刻,眼前的這扇門忽地打開,門後不是別人,而是足足好幾天沒有見面的利威爾。

 

「你蹲在地上是肚子痛嗎?」

 

一出口便是毫無憐惜之意的話語,平常的話艾倫或許會如炸了毛的貓立刻回話了幾句,但此刻他卻笑了出來。

 

「還是沒有變呢,利威爾先生。」

 

原本沉甸甸壓在心口上的石頭消了大半的他終於可以站起身,他滿心歡喜的以為自己能夠跟利威爾先生能夠恢復以前那樣的關係時,在他起身的那剎那,身體卻被男人摟了過去。

艾倫無法反應也沒來得及反應。

他雙眼瞪大地看著利威爾眼中的那抹蒼藍,本來在腦中練習好的話語,在這一刻全都化為空白。

 

「那、那個,利威爾先生,可、可以先稍微放開我一下嗎?」

挪開了環住自己腰際的手,艾倫看著對方也很乾脆地放開他後,他身體不由自主地與利威爾拉開了距離。

「那個,利威爾先生,我、我們該去新年參拜了吧?」

艾倫的眼神飄移,他自己知道自己正在慌張無措,卻同時也發現自己已經忘記以前的自己倒底是怎麼跟眼潛得男人相處的。

「不、我們不去參拜,艾倫,我只是來問你的。」

「問……什麼?」

低垂的臉終於抬起,對方在說完話的那一刻握住了他的雙手。下意識地想要躲避,男人卻反而握得更加緊密,艾倫開始覺得自己腦子亂糟糟一片了。

「要問什麼?」

努力地、十分地、讓自己保持平靜,艾倫扯著笑臉回問著。

 

「你在心裡鄙視我對你有這樣的感情嗎?」

艾倫沉默了下,最後他搖著頭。認真地來說,他只是嚇著了,但也想要卑微地要求對方能否恢復最開始的那樣的相處模式。

「先前我說我想抱你,是因為我愛著你,你懂嗎?」

艾倫還是搖著頭。他不懂,他對從小看自己到大的男人並沒有這樣的感情。

這份愛,太沉重了。

 

利威爾始終對著艾倫連續兩次的搖頭沒有任何怨言,也沒有想要再表述堅定自己的任何立場,像是──這一切都是在他自己預料之中罷了。

然後,他吐了口氣,慎重行事地將手上握住的溫暖拉近了自己。

 

「艾倫,你懂嗎?大人這種生物啊,對於想要想要得到手的東西或是人,不是竭盡手段都一定要得到,就是非常無情地放開任其自由飛翔。這一切的決定都不會是我,而是你。」

 

為什麼!為什麼是我!艾倫猛地想要對這樣自私而為的利威爾大叫著,即便瞪著對方,他還是忍了下來,在嘴角滑過了一抹苦澀的笑容,獨喃著:

 

「利威爾先生……你把愛給了我卻讓我去做要不要接受這份愛,你……太狡猾了。」

 

「吶、艾倫,是哪個小鬼問如果他愛別人那麼那個人會不會愛他的?我現在只不過是做著同樣的事情罷了。」

 

利威爾沒有思考半分就回駁他的話,艾倫楞了。他猛然發現什麼叫做自作孽,他十年前的童言童語造成了他現在進退兩難的現況?忽然間,他想大笑,笑自己的天真和自己的蠢。

他邊搖著頭邊放開利威爾緊握住的手,嘴角露出扭曲的笑容,眼眶裡卻落下了冰冷的液體。

 

「利威爾先生,我、沒有辦法……對不……」

 

艾倫想要道歉卻怎麼樣都說不出口,說到底他有什麼錯?他想要永遠待在利威爾身邊,用著像是親人、家人、兄弟那樣的感情一直一直一直一直一直在一起著。但是現在是誰破壞了這道牆?他、只不過是想要維持那樣微不足道的關係。只是可笑地認為這一切都是理所當然的。

他,並沒有錯。

 

利威爾一直靜然地凝視著啞然失語的艾倫,也彷彿曉得少年在苦惱什麼、在掙扎什麼。

接著,他向前踏了一步,卻不是重新牽起艾倫的手,而是捧起對方的臉頰。

輕柔地、雙手像是捧著珍貴寶石般,在艾倫的眼臉上蜻蜓點水吻了一下。

 

他看著金色眸子裡再度湧出更多的液體,像浸在大海般的朝陽般璀璨無比。

利威爾臉上的表情一如既往,毫無任何波動,像是死去的湖水般,他說:

 

「那麼,我消失吧,艾倫.耶格爾。」

 

說完了這句話,利威爾轉過身,踏著寂靜無聲的腳步,消失在房門之後。

於是,在艾倫十八歲之前的三年間,他從未再見過利威爾。

在那三年,他生命中遺落了一只永遠找不著的拼圖。

 

 

 

 

 

 

 

 

 

 

→作者說還有十八歲篇_(:3 」∠ )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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