愚者行旅

 

「唰──」

拉開簾幕所映入眼裡的是彷若被打上馬賽克般的畫面,正被滂沱大雨洗禮的旅館驟然變得死氣沉沉,只餘外頭的雨聲和內部女將匆促行走的腳步聲。

早已換上旅館提供的浴衣在房間等著晚餐時間的帝人百般聊賴地在房間等著塞爾提和新羅的歸來,以及不曉得何時從房間消失蹤影的靜雄。

傾聽著外頭單調乏味的雨聲,再加上飢腸轆轆,以至於讓他昏昏欲睡。他感到眼皮越來越重,最後乾脆縮成如同繭般將自己的頭窩進兩腿之間。

意識像是悠遊在大海中載浮載沉,身體沉重地像是浸在某種液體裡,忽然間有個記憶闖進了腦海裡。那是喀喀的腳步聲、是金屬碰撞聲、是某人喚著他名的聲音,然後……

然後,他倏然驚醒。

醒來之初,發現整張臉都汗水淋漓著,他起了身往桌上移動,斟了一杯茶讓自己乾燥的嘴唇得到滋潤,甫喝一口水,眼前的紙門下一秒便以著可怕的力道怦然打開,嚇得帝人手上的茶杯差點翻倒在地。

反觀以著壯浩氣勢入門的靜雄兩手分別拿著一大盤的生魚片,腳還維持著推開門的姿態,往房間裡四處張望後才看向帝人,問道:「他們還沒回來?」

帝人知曉男人話中的「他們」是指塞爾提和新羅,他們自他和靜雄先生匆促從鐵路那邊淋雨回來、泡完溫泉暖和身體後就一直沒看見他們,外頭的雨勢也沒有趨緩的跡象,究竟是到了哪裡去了頗讓人擔心的啊……帝人眉宇之間有著擔心的神情,他向靜雄搖著頭說並沒有看到他們。靜雄又往外走廊看了看,嘖了一聲似是也沒看到塞爾提他們的蹤影,便大步踏進了房間裡,將手上兩大盤的生魚片放在桌上,將身上的浴衣拉了拉整齊隨口說道:「你一定餓了,本來以為這個時間他們應該要送上晚餐了,可是看他們好像不知道在忙什麼,就去廚房拿了這些過來,快吃吧。」

「欸?」本以為自己飢腸轆轆的肚子終於可以得到救援的帝人一聽見這些食物是靜雄逕自去廚房拿取時,已經拿了一片生魚片的手就這樣擱置在半空中,就連表情也是凝滯的,他帶點困窘的表情說:「這樣、沒關係嗎?」

「什麼這樣沒關係?」絲毫不曉得地人口中那份擔憂是什麼而大口大口吃著眼前的生魚片靜雄向他投射出疑惑。

「那個、隨便就去拿這些沒關係嗎?如果這剛好是別的客人的晚餐該怎麼辦……」

「所以?」將口中的生魚片咀嚼完畢吞了下去,靜雄仍是那般處變不驚的表情,說:「難道要讓你餓著肚子嗎?而且我們是客人吧?」

「是這樣沒錯,可是……」其實他並不知道可是什麼,只是覺得這樣魯莽的行為似乎有點不太妥當。

此時,靜雄撐著側臉靜靜觀察著帝人那般複雜的神情,似乎是在思考某種事情,過了半晌,他帶著困擾的表情伸出手摸了摸帝人的頭,說:「快點吃吧,吃了才有力氣思考。嗚呃、還要去找新羅他們,真是麻煩……」

帝人一邊靜靜聽著靜雄的抱怨之詞,一邊也跟著擔心塞爾提和新羅。然後,兩人又陷入沉默之中,只餘吃東西的咀嚼聲,有種莫名的尷尬感在兩人之間攀升著。

「……我再出去找一下。」似是受不了這樣沉默的情況,靜雄正打算起身再去找人時,帝人下意識地「啊」的一聲讓他停下了動作,一臉疑惑地看著對方的臉龐,可這時帝人卻是半句話都說不出口,支吾其詞了半晌後還是低下頭說沒事。

他並不曉得自己為什麼在那一瞬間會突然有種不想使靜雄先生離去的欲望,但方一發出單字詞的當下卻又馬上後悔。其實並不是沒事的,其實並非是不在意的。有某種他不知該如何言說的情緒從腦內閃瞬過去,他馬上漲紅著臉,讓他有種發燒的錯覺,而他這樣的異態想當然地被靜雄察覺到,他沒有抬頭看著眼前的人,但卻曉知男人並沒有離開這個房間,再度地,某種奇怪的氛圍在兩人之間蔓延開來。

「我去找人。」還是忍受不住那令人感到煩躁的氛圍,不知是沒有看見帝人的窘態還是故意忽視,他又重新起身馬上甩頭大步向門外一跨……

「砰!」

一陣驚人的巨響自外頭傳來,那道聲響大的嚇人,讓本來低頭不語的帝人倏地抬頭,擺出一臉震驚和恐懼交雜而成的表情,顫著聲音道:「剛、剛剛的聲音……!」

「你待在這裡不要動!」一看見男孩想要起身的動作,靜雄馬上皺起眉宇並用著不是很客氣的語氣道:「叫你不要動沒聽到嗎!」

「啊、抱歉……」瞪大眼睛顯然被靜雄的大聲量嚇到的男孩,馬上反射性的向對方鞠躬說出道歉的語句,在心中也是千迴百轉想著是不是惹怒了對方。

然而,連第二句的罵語都沒有落下,帝人只聽見對方帶著些微不滿的嗤嘖聲後,隨即是大聲的紙門關上的聲音。他再一次被這到聲音瑟縮了一下身軀,才敢抬頭望著有些歪扭的紙門,想著現在該怎麼辦,某種無助感瞬間從心裡某處爬了上來。

「怎麼辦呢……」

陰鬱地低下頭,帝人再度把自己縮成有如蟲繭般,無情地將自己關在裡面。

 

 

在靜雄踏著腳步前往發生劇烈聲響的時候,其他客房的人也被這一聲巨響都紛紛出來觀看發生什麼事情,但就是沒有一個人敢像他一樣前往事情的發生處。他並沒有將這種情況放在心上,只是循著方才的聲響前進。在前進的路上他不斷看見許多女將自他身邊經過,他嘗試著問了其中一位女服務生,但對方卻是面有難色地搖搖頭,什麼情報都不肯吐露出,這讓靜雄感到煩躁不安。

他記得聲響是從玄關的地方傳出來的,於是帶著疑惑和困然前去,而越是靠近玄關就越聽得到一陣讓他心生煩躁的吵鬧聲自那個地方傳來。

那是人與人的吵架聲,混雜著明明是同樣語言卻毫無邏輯的字句是他最是厭惡的情況。吵架不比打架來得乾脆,無論再有邏輯性的人一旦吵起架來便會完全失去所謂的理智和正確性。

因此,他不吵架。因為,麻煩。

帶著些許慍怒的心情到了玄關時,馬上瞧見一群女將各是拉著一個看起來是廚師裝扮的男人一個則應該是客人的男性,兩個人則是以著可怕的音量、粗暴的動作以及凶狠的眼神在對峙中,一看到這樣的情形,靜雄的怒氣就開始油然而生。

他一邊聽著眼前兩個人用著毫無邏輯性的語句對罵著,好不容易從那些句子推測出大概是客人不喜歡廚師所作出來的料理,但廚師卻很有自信的認為自己所烹飪出來的東西絕對不是只能用「難吃」兩個字來概括的。

看著兩個人一來一往毫不客氣的對罵著,聽著那些實質上其實只不過是個人意識的幼稚語言,在眼前上演的對於靜雄而言只不過是個可笑的鬧劇,他開始想著──

有必要為了這種無聊事情就隨便打壞別人的東西嗎?有必要為了這種小事就干擾到別人嗎?有必要,有必要、有必要嗎啊啊啊啊──

啪、嘰!

某種東西斷裂的聲響引起了正在吵架的兩個人和其餘勸架人士,他們帶著楞然的表情轉向靜雄的方向,只見他旁邊的柱子露出了可怕的裂縫,而造成這樣裂縫的始作俑者便是靜雄那雙冒著青筋的左手。

「這、這位客人,你的手……」其中一位女將擔心起靜雄的左手,被此提醒的靜雄則是不在意的放開已經搖搖欲墜的柱子,甩了甩並無要緊的手掌,淡淡地笑著說沒什麼關係。而,當他正還想說什麼時,原本還在吵架的兩個人同時一臉驚恐的看著他,其中身為客人的男人邊退後邊大吼著:

「怪物──!」

啊、多懷念的聲音。

本來暴起的怒氣馬上瞬間像是被窗外與之同起的雷聲打得煙消雲散,下意識地他自嘴角間露出了苦澀的笑容,正想著自己是在做什麼蠢事時,看似客人的男人則是在下一秒再度抓著廚師的衣領大喊著:「你們這旅館是怎麼經營的啊!竟然連這種怪物也住進來!這樣我們這些其他正常人該怎麼辦啊!啊!」

此時被質問的廚師突然啞口無言,而一旁的女將正試圖安撫客人情緒時,本來還在遠處的平和島靜雄卻在這個時候大步向前到那位出言不遜的客人面前,抓住他的衣領,本來平息的怒氣再度死灰復燃,整張臉只能看見憤怒的表情,他無視著眼前男人那張從憤怒轉變成恐懼的表情,也沒聽見一旁的女將試圖安撫的聲音,只是對著眼前的人大吼著:

「你跟那個人有什麼恩怨我沒資格管,但是你徹底影響其他人這點就完全不能原諒呢!還有啊──你說我怪物我倒是無所謂,沒錯,我是怪物!但是啊,不要找這旅館的人麻煩啊!啊!」

一口氣像是將所有憤怒都要發洩完畢似的,明明只是用著普通的音量所怒罵出來的語言卻像是外頭震耳欲聾的雷聲般,嚇得男人唯有瞪大眼睛看著暴怒的靜雄,然後……

「你、你們這棟旅館果然有問題啊!天、天啊竟然有這種人啊!不管了我要退房!退房!」

男人驚愕過後馬上拍開靜雄抓住他衣領的手,一臉氣呼呼地表情指著靜雄又指著在場所有旅館的人員,然後一邊說著要退房要退房一邊踏著沉甸甸的腳步隱沒在長廊間。

短短幾分鐘內,所有情勢有了大轉變。

一剛開始櫃台的人員只能楞在原地並且困擾地看著現場突然靜默下來的場合,再者本來再跟客人爭吵不休的廚師突然不知道要出口說些什麼,只能苦笑著對靜雄拍肩說「小子,別在意啦,啊那種客人不要也罷啦,如果要吃什麼再向廚房說一聲,我會免費送上去的喔」便默默走離。

然而,那一些話卻怎麼樣都沒辦法傳達到靜雄耳裡,他只是呆楞在原地,直到站在他身後的女將試圖伸出手碰觸他,正才說出「客人……」兩個字時,靜雄像是被雷擊似的,反射性的回頭撥開女將的手,面色猙獰的大吼:「不要碰我──!」

「──!」女將突然被這樣突如其來的大吼嚇著了,她睜大眼睛看著靜雄,眼神中還帶著瑟縮恐懼的眼神,下意識地退後兩步,而這個反應讓靜雄狂暴的脾氣和猙獰的臉馬上化為一種無奈。

雙手的拳頭鬆了又緊、緊了又鬆,最後是搖搖頭對著旅館的人員匆匆道歉後,頭也不回地就往玄關門口離去,正當他轉頭時,看見不知何時已站在長廊邊,目睹這一切的帝人。

「靜雄先……」當那雙詫異跟帶著某種受傷的眼神注視著自己時,他馬上下意識嘖了一聲,故意忽略了男孩想要呼喚他的那道聲音,側過身便往仍是滂沱大雨的夜晚隱沒而去。

 

 

男孩本是一直在房間似是要逃避般的蜷曲著身體,將所有外面的動靜都是為無物,直到一陣像是人為的敲擊聲和他所熟悉聲音的怒吼聲,他才驚愕地抬起頭看著緊閉的紙門,心裡頭只想著:我要出去、想要出去!就只有這個念頭而已。

於是,一個起身、一個拉門,在短短幾秒內帝人就飛也似的衝了出去。

也在他在抵達玄關門口目睹了事情的一切:人類無意間吐露出來的惡意、無法反駁的無助和將所有碰觸趕至自己以外的逃避,以及……在注視自己時那雙幫幫我的無言眼神。

轟隆隆的雷聲就像是驅動著他絕不能這樣傻楞在當地看著那道寂寞身影隱沒在夜雨中,他馬上向女將借了一把傘後便衝了出去。

一踏出外頭雨滴就像是要將他瘦小的身影擊垮似的,他清楚分明地聽到斗大的雨滴在頭頂上的雨傘間飛舞、碰撞,然後化為斷裂水花沾濕了他的衣服。

黑暗中要找尋一個人是很困難的,昏暗的視線加上雨勢迷濛著眼前的景物,讓帝人找尋的進度非常緩慢。他在早上跟靜雄一起去的那座廢棄鐵路軌道間找不到他的身影,正驚慌著之餘,他霎時想起早上自車站出來所看見的那片蔚藍海洋,那一剎那他連猶豫都沒有便轉過身往車站的方向衝去。

手中的傘支搖動,跳散而飛舞的雨霧在他身上披蓋一幅沉甸甸的包袱,現在的他無法去顧及自己的腳下是否溽濕、以前的視線是否早已不清,餘下只有啪啪的水聲和雨滴打在傘間的抑悶。

不曉得自己跑了多久才到達車站,帝人憑著早上的記憶往大海的方向望過去,黑暗的視線根本絲毫瞧不清那道無遠無盡的水平線是否有要他所找尋的人影。

正當他想找個地方下到更加靠近海邊時,無人車站裡昏暗的燈光卻這個時候映出一個人影,讓帝人好奇之下怯怯地走到裡頭,這才發現靜雄先生靜默地坐在候車間中。

「靜、靜雄先生?」

停下匆然腳步的帝人這時才發現自己的心跳是以著爆表的速度在跳動著,方喚著眼前男人的名字後他便開始大口喘氣著。這個時候因帝人的聲音而終於抬起頭的靜雄馬上站起身走到全身半濕狀態的帝人旁,擔心的神情一覽無遺。他說:

「怎麼過來了?」

「很擔心靜雄先生啊!」不顧自己還在上氣不接下氣的狀態,摀著胸口一出口便是帶著些微慍怒的語句,但他馬上帶著隱隱欲泣的表情說道:「如果感冒了怎麼辦?如果迷路了怎麼辦?怎麼可以一聲不響就跑出去?我、我很擔心靜雄先……──」

後面半句所隱沒的字句完全被一個擁抱所吞噬,等到帝人發現自己被靜雄狠狠抱住時,馬上驚慌失措地說:「那、那個,靜雄先生,我的衣服都濕了,這樣你會感冒的。靜、靜雄先生!」

無論帝人說再多的話,靜雄仍是緊緊地將自己的身體貼著帝人溼潤的身體,半晌,他才緩緩推開帝人的身體,輕聲說了一句抱歉後,便頭也不回地要往雨勢仍然大得嚇人的雨夜裡。

「等、等等!」這個時候,帝人即時地拉住靜雄的手臂,他帶著些微困然的表情說:「靜雄先生這樣回去的話會感冒的,靜雄先生也是在這邊等雨停的不是嗎?那再等一下吧?」

「那你呢?」靜雄轉頭看向帝人,眼睛的擔憂與帝人無異,「你這樣子,會感冒,不是嗎?」

面對對方自然的提問,帝人剎時楞了半秒,然後他看著自己濕溽的身體,在一陣突如其來的冷風吹撫過去,他馬上反射性的打了一個噴嚏,正還想倔強說些什麼時,眼前的男人已經將身上的酒保服外套脫卸下來,披在他身上。不只如此,他靜默並震驚地看著自己的手被溫暖的溫度握住,然後他與靜雄就這樣坐在車站內的木椅上。他聽見身旁的人這麼淡然地對他說:

「那就等雨停了我們再回去。」絲毫不讓男孩再有贅言的餘地,靜雄再一次堅定地說:「在這裡,等著。」

「啊、好、好的。」再多的語言都已無用,瞭解到這點的帝人只是順從地點點頭,再度拉緊身上的外套,就這樣與靜雄兩人獨自靜默無語的等待著。

木製的屋頂不斷傳來雨滴打落的聲音,本來冰冷寒刺的手掌漸漸被對方的體溫而恢復溫暖。此時,或許是因為找到人的安心感緣故,帝人感受到一股強烈的睡意,上下眼皮則是開始打架。沒多久,身旁的人注意到他的異態,柔和的表情瞬然湧出,靜雄不著痕跡拉過帝人的身軀,讓他的頭躺在自己的肩上,並輕聲說了一句:「想睡就睡吧。」

「……嗯。」男人的話就像是催眠劑似的,讓帝人不再想著任何事情:不再想著男人瞬即而逝的悲傷、不再想著那聲拒絕的怒吼和自己心中驀然響起的心悸。

 

 

雨聲在早晨時驟然停止,叩隆叩隆的火車聲自遠方傳了過來,而也是這道聲音讓帝人逐漸清醒過來。

眨了眨沈重的眼皮,緩緩睜開眼時,發現身體是躺在木椅上,但頭枕的地方卻是柔軟的,等到眼前的景象清明之時,映入眼前的竟是靜雄熟睡的臉龐。這一個視覺衝擊嚇得沒讓帝人驚叫出聲,但身體突然的掙扎也讓眼前的人突然驚醒過來。

於是,他們兩個人就這樣對著眼看了許久,最後是帝人臉上像是有什麼炙熱的溫度往臉上一衝,「咚」地往旁邊摔了下去,整個人瞬雷不及掩耳地跌落在地上。在帝人落及在地上時,他的確在那一瞬間看見男人瞬即而逝的驚愕和那雙手向他伸及過來的影像,不過卻太遲了。

頭部被堅硬的地板摔得響亮,男孩不由自主發出了哀鳴,正想摸撫自己頭部時,身下卻感到一陣輕盈,驚慌之餘才發現是男人不費一點餘力將他抱起,並讓他安穩地坐在椅上。

帝人看著男人擔憂的神情,頓時一陣愧疚感油然而生,他馬上扳起笑臉說:「那、那個靜雄先生,我沒事,沒事的。嗯……」

似是為了讓眼前的人放心,帝人還重複說了兩次「我沒事」,但他這樣的強調卻沒有讓靜雄臉上表情緩和下來,他只是再看了一眼帝人那明顯是強顏歡笑的表情,接著他淡然地說了一句「那麼回去了」之後,便起了身,連等待身後還未及反應過來的帝人時間也沒有便走出了車站。後者看見靜雄瞬然的動作這才慌張地起身跟上,他不自主地握了握空蕩蕩的右手,然後將嘴裡那份無法言喻的苦楚吞了下去,以著飛快的速度跟向前去。

 

滴答、滴答,雨勢停滯後自草地間不時傳來滴水聲,另一方面因昨天的雨勢將周遭的景緻刷成如同明信片般清晰無比,青草味在空氣中淡卻了身體的寒冷。

他們沿著海邊的堤防一前一後的行走著,帝人身上還披掛著靜雄的外套,或許上面是有防水的措施,即使昨日雨勢那麼大,昨日看見男人身上仍是乾爽的樣子,就算披在他溼潤的身上也感受不到雨水的溽濕感。

兩人的步伐持續保持著半步之遙,前面的男人不時停下腳步,頓了頓,然後又繼續向前;後頭的男孩則是手持著雨傘,踏著亦步亦趨的腳步跟在後頭,卻不敢與其同肩並踏。他們抱持著微妙的距離,心中都想要縮短彼此的距離卻沒有辦法。

男孩低著頭看著冷冰冰的柏油路,踏著堅硬的堤防,海風不時吹襲過來。再抬起頭,看著眼前的人的背影,視線則是自然地看向手掌的方向,他再一次握了握空蕩蕩的手掌,想要伸出手,思緒則瞬間想到昨晚看見的情景……──

『不要碰我!』他聽見那一聲強烈拒絕的聲響還在腦內迴盪響徹著,使得他不敢去奢望,卻又渴望著能夠觸碰那雙手,就如昨晚那般能夠清楚感受到那溫熱的體溫。

一定會被拒絕的吧?

他邊這樣悲觀的想著,卻又邊緩緩伸出了手。

一定、會被拒絕吧?

他苦笑著。在即降碰觸的那剎那,手指和手指炙熱感戛然而止。

會被拒絕……

手指尖終於碰觸到對方的手掌,帝人甚至閉上眼,似是要將那惡夢般的語言隔絕在外。但那道聲音卻沒有落下,取而代之的是:對方緊緊地將手指進而手掌整個包覆住,正當他震驚地抬起頭時,對方的表情卻讓他手上的傘支搖動,並且掉落。

在那霎那間,少年以為自己眸裡所見的是自己尚未甦醒的夢境。男人輕揚愉悅的弧線在嘴角勾勒出一種令人心往神馳的恍然。眨了眨眼,帝人頓時看傻了眼,直到對方替他撿拾起掉落在地的傘,交遞給他時才緩緩回過神來。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錯覺,帝人感受到本來纏繞在男人身上的猖狂瞬間消解無蹤,而柔和而陌生的聲音自然地從尚未消散而去的雨霧中傳了過來。

「回去吧。」

「好。」

他輕輕點著頭,然後逕自讓眼前的人握緊著自己手掌,讓對方的體溫緩然藉著手掌傳了過來。某種想哭的欲望衝上了眼際,他無法去詮釋這樣的苦澀究竟從何而生,只能瞭解一件事情便是沒有被拒絕真是太好了。

最終,他只能將這半份苦味留存在嘴裡慢慢咀嚼,無法言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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