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分鐘的無聲

 

混亂的假日結束了。

帝人還依稀記得自己跟著靜雄回去旅館時,塞爾提和新羅從門口一路衝了過來,尤其是塞爾提拼死命地抱著自己,手上的PDA也飛快的速度打上了道歉的字句和慰問的話語,不過當時的他或許是因為頓然放鬆下來的緣故,整個身體和精神就在那一瞬間化作烏有,眼前視線馬上像電視被切掉開關一樣,唰地一片漆黑。只餘自始至終握緊自己手掌的那個人的喊聲和熟悉的溫度在自己身上不斷蔓延,直至讓他沉睡……

再度甦醒之際,才發現已是旅行的最後一天了。從旅館送早餐的女將聽聞自己昏厥過後便開始發燒,但因為旅館位居在山郊野外之處,只能憑靠著自身的抵抗力和其他人的照料才得以恢復健康,而也可慶幸的是並沒有併發其他症狀,足以是不幸中的大幸了。他當時獨自聽了這些話並目送女將將容易進食的粥品放置眼前時,他順口問了其他人的情況。女將則是一言一句地清楚表明說,當時看到他已經恢復健康但還未甦醒時,身穿酒保服的男人就因工作理由先行回去了,而其他兩個人則是現在在櫃台處理退房事宜。帝人邊謝過女將邊疆粥品默默吃盡後,自己正要收拾行李時,卻發現行李都被收拾完畢了,心裡暗自驚愕並感謝後,把突起的某種苦澀繼續壓在心中,接著就跟著女將到櫃台跟塞爾提和新羅會合。

然後,旅行就這樣帶著某種遺憾結束了。

 

 

帝人不記得自己開了手機蓋幾次,也不曉得在通訊錄找尋名字幾次,更不去計算嘆了口氣又將手機蓋關掉幾次。黃金週一如夢境般的結束,帝人自己也恢復平常的日常生活,但是他自己仍是在意著靜雄先生的情況,雖然在那之後從塞爾提小姐那邊聽來的狀況一切正常,甚至可以說正常到不尋常的境界。這種情形讓帝人更加擔心以及莫然的內心刺痛,那是種像事一開跑就跌倒,而只能默默看著前方的人逐漸領先自己而遠去的失落感。然而卻鼓不起勇氣詢問這些事情,因為沒有足夠得理由以及權利去探究這些事情,他也不想在事情過後再讓靜雄先生提起這讓他打擊甚重的事情。於是這樣矛盾的心態,一直徘徊至今,無法前進。

他是知道的。

這只不過是從短暫交錯的線再度恢復平行線罷了。

帝人為了將這注意力轉換,開了眼前的電腦螢幕,螢幕慢慢從一片黑暗轉換彩色的那剎那,本來一片待機中的聊天室視窗突然跳出了另一個視窗,帝人知道那是私密模式才有的狀態,而在那寥寥無幾的聊天式名單中會做這種事情的人,只有一個。

 

『好久好久不見啦,帝人君~』

「說一次就夠了,臨也先生。」懶懶地打下這些字,帝人完全可以想像對方式用著什麼嗤笑的表情在面對他的。

『既然帝人君這麼說的話,那麼請問再這如同黃金般重要的黃金週,帝人君去了哪裡玩了呢?』

「……這種事情我應該沒有必要告訴臨也先生您吧?」

『這樣的話就讓我猜猜看吧!』

「你小孩子嗎,臨也先生?」雖然如此,但帝人知道這並無法削減對方的樂趣。

『那我要開始啦~第一、是跟朋友出去玩?』

「不對。」

『嗯、第二、回老家?』

「本來要回去的。」撐著下巴看著那如同小孩子胡亂猜測的字樣,帝人的回應越來越沒耐心。

『喔?那麼第三、跟──』

那一瞬間,有什麼回憶猛地竄上了帝人的腦海裡。

「閉嘴!」帝人急促地打下了這兩個字後,也不管對方在那之後究竟是要打上什麼字,想也不想就跳出了聊天室,並用著飛快的速度關掉了電腦。

他是知道的。不知道為什麼,帝人有種預感,當臨也先生要講出那答案時,他本來快要遺忘的那段回憶就會被狠狠撕裂。

他是曉得的。知道自己是一直逃避去面對問題的,無論是面對自己所創造的Dallars,或是跟人的相處等等,許許多多的問題攤在自己面前,自己卻……

那一趟旅行也是。或許當初可以用著更好的方式去解決、去說服、去安慰,然而,自己對於這一切卻是完全的不擅長,以及恐慌到了極點,結果造成現在這樣進也不是、退也不是的情況。

好討厭……

本來以為只要不去想就會忘記這件事晴了,畢竟他跟靜雄先生在生活上是完全沒有交界線的,只要自己不去主動見面,那麼就一定會遺忘的。可是現在……

竟已到了只要憶起就會無法克制自己的痛了起來。

從左邊的胸口開始。疼痛。

 

 

「靜雄、靜雄!」

耳邊似乎有誰在叫著他的名字,是錯覺吧?男人邊看著人潮邊自己自言自語著,直到走在旁邊常捲髮的上司再一次叫著自己的名字時,方才驚覺過來,趕緊對著自己上司道歉說:「啊、抱歉,湯姆先生你剛才說了什麼?」

「最近心不在焉的啊。」聽到自己上司的發言,靜雄才帶著些微傻楞的表情指著自己困惑地回問「是嗎」,當看到湯姆先生篤定地點頭時,他反而沒有生氣,而是搔弄著後腦沉思著。

「發生什麼事情了嗎?」湯姆先生拈熄手上的煙,停下了腳步鄭重地問著靜雄,後者先是為突地停下腳步而發困著,接著他也將行走的腳步停滯下來,轉頭看向湯姆先生,但那張沉思的臉依舊沒變。過不久,他頷首說:「抱歉,我也不知道。」

似乎對於靜雄這樣的反應感到震驚,湯姆先生本來欲從口袋再拿出煙抽點時,卻又默默放了回去。他看了看時間,決定了某件事情後,拍拍靜雄的肩膀說:「你今天就工作到這邊好了,剩下的我自己去就好了。」

「咦?」對於自己上司倉促的決定有點訝異,但他並沒有問什麼原因,只是點頭致謝後變與繼續要往下一個工作地點前進的湯姆先生道別後,自己則是拿起了手機撥了一通電話給許久不見的好友。

 

當塞爾提騎著射手,也就是幻化為黑色機車的愛馬抵達靜雄在電話所說的地點時,對方早就在西口公園前的欄杆呆坐了一會兒了。

人稱都市傳說的無頭騎士一下子就出現在熙來攘往的公園內,馬上就造成了騷動。塞爾提帶著有些享受那些騷動而牽動著高昂的情緒走到靜雄前,在手上的PDA打上了「久等了」的字樣。此時,本來在沉思什麼的靜雄才緩緩抬起頭,看了一下塞爾提疑惑的臉,接下來,他做了讓塞爾提認為應該不應該出現再他臉上的表情──他深深地嘆了一口氣。

『怎麼了嗎?』對於看到靜雄做出如此沮喪的舉動,身為好友的塞爾提不禁擔心地問。然,靜雄只是更加煩躁地弄亂著自己一頭金髮,說:「就連湯姆先生都說我最近心不在焉了。」

『欸?怎麼回事?最近有什麼煩心的事情嗎?』

看到塞爾提將具象化的擔心表情顯露出來時,靜雄又是嘆了一口氣,將頭深深埋進雙臂之間,帶著些許不清的聲音說:「我不曉得這種心情叫做什麼,可是這種擔心倒是第一次。」

此時,塞爾提頭上冒出了由黑霧形成了一個大大的問號。她想著擔心還有分很多種嗎?而且擔心就是擔心還有不明白的擔心嗎?她雖想要向靜雄提問,可她又看見眼潛得好友又再度嘆了第三次氣時,她還是緘默不語。

塞爾提與靜雄待在西口公園不知道多久時間,但原本熱鬧的人潮則是隨著時間晚卻逐漸作鳥獸散,塞爾提瞥了一眼手機上的時間,正心想不知新羅會不會擔心時,本來沉默許久到讓愛耳提認為他會繼續這樣沉默下去的靜雄突然冒出了跟前幾個小時完全無關的話題。

「那麼叫龍之崎……欸還是叫龍之什麼的,嗯、就是黃金週那時跟我們去的那個小不點還好嗎?」

『龍之崎……啊你是說帝人嗎?不過自從開學後就很少看到了,怎麼了嗎?』靜雄看著偏著頭露出困惑表情的塞爾提,他思考是否自己沒有講得更清楚,於是又補充了一句:「湯姆先生說我好像是從黃金週旅行回來後就心神不寧了。」

欸?本來在PDA跳動著的手指頓然停了動作,塞爾提詫然地看著靜雄臉上露出比方才嘆氣還要糟糕的表情。

「……我好像無意間傷害到他了。」

此時說著這句話的靜雄並沒有任何煩躁而搔弄頭髮的動作,也沒有像是平常跟新羅那般像在開玩笑的語氣,純粹地,敘述著一個事實。

「我討厭麻煩,更討厭被人擔心。」

『而且看似會找別人麻煩的你,除非是別人先動手不然你是絕對不會傷害他人的。』塞爾提消掉前面的話繼續打著:『但是你認為你無緣無故傷害到了帝人了?』

「啊。」靜雄抬起頭無所表情的頷首,表示同意。「正常來說,我是應該不會那麼地在意這種事情,畢竟已經是成年人了,但是……」

『卻一直擔心?擔心帝人?』塞爾提打在PDA上的手指有些顫抖,不知為何她隱約覺得、即使可能是錯覺,但她再那一瞬間自靜雄臉上的確看到了某種強烈的既視感。

某種感情的既視感。

 

 

『你有一通未接電話』

剛從超市採購食材回來的帝人,發現方才忘在桌上就出門的手機上寫著這樣的訊息,偏著頭思考應該是正臣打過來的吧,便沒有在意,想著等下吃完晚餐再打電話過去問看看是什麼事情好了。

他先將沉甸甸的袋子放在地上,並把裝在裡頭的食材一一分類放在冰箱內,再把今晚需要的食材拿出來。將這些食材拿到廚房時,桌上的電話再度響了。

「是正臣嗎?」正當他要前往客廳接聽時,竟沒想到手機的響聲只響了一聲就停止了,讓才要起步走到客廳的帝人楞了楞,正困惑之餘想想還是先把晚餐做好再說。

晚餐做好已經是三十分鐘後的事情了,雖然事一個人租賃在外但對於吃的方面卻一點也不馬虎,他邊吃著眼前的晚餐邊隨意在網路上看著一些生活資訊,完全忘記方才未接來電的事情。

嗯?好像忘記什麼事情……

帝人邊逛著網站邊思考著剛剛忘記的事情是什麼時,無意間瞥見孤零零放在桌上的手機時,忽然間,他無聲地在內心尖叫了一聲。

──完全忘記未接來電了!

他趕緊拿起手機正要查看是不是真的是正臣打過來的未接來電時,手上得手機又傳來鈴聲並開始振動起來了。帝人馬上連查看是誰來電的時間都沒有,急急忙忙就按了通話鍵回道:「喂,是正臣嗎?剛剛電話也是你打的嗎?抱歉我剛剛在煮晚餐……」

「龍之峰?」

「……嗯?」本來紊亂無比的腦袋這個時候更加混亂了。等到自己腦袋運轉過來時,他幾乎是顫著幾乎無法成句的嘴唇說:「靜、靜雄先生?」

「啊啊,是我。」

對方的回答非常冷靜,這讓帝人感覺自己就像是被質問的學生一樣,這也難怪,一直一直念念不忘想要忘記卻無法忘記的人突然來電是非常可怕的,若說可怕得程度不如說是尷尬吧。

帝人將電腦螢幕關起來,將身子往窗邊一挪,蹲在窗子下,將整個身子捲曲起來,這時他終於整理好自己的心情,對著手機那端的人說:「啊、不好意思,剛剛是靜雄先生打來的嗎?」

「剛剛?喔、啊啊,對啊。」對方頓了頓再度說道:「剛才在煮晚餐?」

「嗯、對,真是抱歉。」明知道是藉由手機通話的帝人仍是向著無人得前方不停頷首道歉。

「不,是我沒注意到那個時間是晚餐時間。」當靜雄說完這句話時,帝人頓時不知道該如何接話,結果就這樣停頓了下來,雙方忽地陷入沉靜。

 

沉默來的突如其來,似乎就連電話一端的靜雄也有些愣住,但聽著對方的聲音並沒有要掛掉電話的打算,他也就依著牆等待著。

半小時前,他聽從塞爾提的建議「無論是擔心或不擔心,先打電話就對了」的建議,無所猶豫的就打給了龍之峰,但是前兩通都沒有打通,他便想著對方應該是在忙碌便就等了大約半小食材再打過去,結果男孩似乎把他誤會是他的同學了。不過,現在應該可以好好講話了。

雖然他知道有些事情根本不容他置喙,但只要思起男孩在那時痛苦欲泣的表情,他便顧不得是否會讓男孩感到困擾,向塞爾提道謝後,馬上便拿起手機,指間在按鍵上跳動,在通訊錄找到男孩的電話後,接著,便把思念送出。

事後證明他實在是個笨蛋,因為的確對方困擾了,而且困擾到幾乎話都沒辦法說好,就這樣互相沉默了許久。但他卻莫名有耐心地聽著欲言又止的單字詞,或者幾乎沒有說話的呼吸聲。

這讓他想起規律的心跳聲,某種安心的感覺油然而生,本來緊繃的神情也緩和下來。然後,再這段期間,他不斷向著某個目標物走著,逐漸地,隨著這樣沉默又微妙的情況下,從塞爾提那邊知道的建築物特徵逐漸浮現在靜雄眼裡。他勾起了微笑,開口打破了這一分鐘的無聲。

「龍之峰。」

『欸?什、什麼事?』

聽見對方像是被驚嚇到的兔子的口吻,靜雄幾乎可以在腦內描繪出那樣的影像,不禁莞爾。卻趕緊收起那抹笑容,步上通往他目的地的鐵梯,沒有徬徨地敲了門,果不其然聽見對方再度用著驚嚇的口氣說:「那、那個靜雄先生,非常抱歉,我好像有客人……」

「你就這樣去應門,不准掛。」是命令句。毫無疑問的命令句。

『……好。』

叩、叩、叩。

叩、叩、叩。

手機傳來步行的聲音和實際聽見腳步的聲音融在一起,像極了電視雜訊般,在帝人握著門把要開門之際,電話那端又傳來了靜雄的聲音。

「我很擔心。但不知道是在擔心什麼,啊大概是因為我知道我跟別人不一樣,所以特別不喜歡別人擔心,討厭麻煩,容易生氣,這些啊……」

「唰!」

話才說到一半,帝人似乎猛然驚覺什麼地將大門打開,然後睜大了雙眼看著站在門口,單手拿著手機正在講話的靜雄,而他的聲音一字一句在手機那端流洩出來。

「是害怕著。無論是面對誰都是害怕的。但是……不知道為什麼不想讓你害怕。真是奇怪了,以前都不會有那種感覺,那幾天的旅行突然意識到這樣的事情。」

「我、我……也害怕著。」拿著手機的手在顫抖著,帝人並不曉得自己還有沒有勇氣說出口,明明本人在眼前,但雙方還是沒有看著對方,只是緊握住手上的手機怯弱地對話。

「害怕著,那幾天是不是惹靜雄先生生氣了,也害怕著那個說你……說你是『怪物』的大叔是不是讓你難過了,我擅自去找你的行為是不是讓你困擾了,害怕……」

「啊啊,在想這樣的事情啊。」忽然間,眼前的靜雄露出了純然的笑容。沒有任何嘲諷和生氣,純粹的一個笑容,讓帝人看傻了眼。

「我同樣害怕著。我不是那種惹事的傢伙,即使新羅那傢伙說我一副就是找碴的樣子,但別人不惹我我幹嘛去惹別人。」

「所、所以才不怎麼跟我講話嗎?」帝人想起那段旅程靜雄先生幾乎沒有說什麼話,有的只是簡單扼要的言語。

「啊啊,不過好像還是失敗了呢。」此時,靜雄露出苦惱的表情,在臉上的那抹潮紅遲遲無法消去。

「不、如果說沒有讓靜雄先生困擾那就太好了。」帝人同時也露出了微笑,他心口上也放下一塊大石。

不過,為什麼要特地告訴他這個事情呢?

正當這個疑問浮上心頭時,對方又再度開口:「其實啊,我一直心神不寧呢。被湯姆先生唸了。」

「欸?」帝人的臉馬上從疑問變成了困惑,接著他聽著靜雄先生一五一十地道出方才跟塞爾提說的話。

當話題一結束,帝人只覺得某種奇怪的情緒逐漸上揚著,這是他前所未見的。

靜雄也發現了帝人臉上的異樣,卻並沒有發問,只是他在一來一往的跟帝人對話中,慢慢地、緩慢地,瞭解一直一直存於心中的那種情緒是什麼。

不過,當他真的意識到的那一瞬間,只有在心中空叫著糟糕了……

而下一秒的動作和言語也是他無所料到的。

「喂,龍之峰。」

「啊、是,是的。」

 

男孩緊張地看著男人異樣認真的表情,他想要揮去方才竄升上來的感覺,但越是盯著對方的臉,那種像是要從哪裡爆發的情緒幾乎無法壓抑下來。

然後他聽見自男人嘴裡吐出了一句話。

 

「我想,我們在一起好了。」

 

帝人靜靜地聽取完靜雄一字一句如同洪鐘般的字句,驚愕與困惑在支吾其詞中、微張的嘴唇間展露無遺。待到炙熱而無法分辨是發燒或僅是單純臉紅時,對方卻早先一步伸出單手、拉過他身軀,將他抱個滿懷。

下一秒,鼻間盡是充斥著苦澀的煙味,心臟也咚咚想的他幾乎窒息,但此時此刻他不再思考任何事情。唯有某種本該就應意識到的情感取代了恐懼,顫著身子回抱了眼前的男人。

他可以清楚感受到兩個人的抖怯化成了笑聲。

他們也才明白盈滿在內心的感覺,名為──

喜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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