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個日記

看完69話各種忍不住……

男人沒有見過少年的母親。

少年對於男人的母親充滿好奇。

男人對於自己母親毫無印象，少年對自己的母親充滿愧疚。

他們懷抱著這樣的心情從兩千年前人類還恐懼於巨人的時代轉生了，他們忘記自己是什麼時候取回前世的記憶，大概是才三、四歲的時候，在某假日的午後睡醒後看著自己的母親在窗邊摺著剛曬好的衣服時，突然鼻子一酸，接著便嚎啕大哭起來。

從未哭過的兒子突然情緒崩潰，身為母親忽然慌了手腳，才剛碰觸兒子的身體就被從未撒過嬌的兒子撲抱過來，接著便聽見像是要將深藏在心裡深處的情緒都在這一刻爆發出來似的，響徹雲霄的雙重哭聲驟然合奏了起來。

怎麼了呢？兩個母親都一臉不解看著完全沒有停止哭泣跡象的兒子，是天氣太熱的緣故嗎？那麼就出門散散心好了。如此單純思維的母親隨即抱起自己的孩子往大門口走去，像是有什麼無法看見的細線牽引著她們似的，她們在同一時刻轉開了門把，兩個孩子的哭聲隨即在長廊上迴盪不已。

「啊。」兩個母親面面相覷，但隨即換上了笑臉，邊拍撫著自己懷中還在號哭的孩子一邊有點羞愧的說：「真是抱歉，孩子一直哭個不停，一定吵到你們了。」

另一邊的母親也頻頻道歉說：「我家孩子也是一樣，明明是個平常看起來都像在生氣的孩子。」

兩位母親嘴裡說著平常與人交流的客套話，並沒有發現懷中的孩子已經停下了哭泣並且四目對視著。

那是什麼樣的感覺？一股比方才讓人想哭的衝動更加龐大的情緒如潮水般洶湧而至，淚水止不住地淌流卻是讓無聲地讓透明液體不斷從眼眶崩洩而下。此刻，他們像終於找到這生最重要的寶物似的，小小的雙手不斷往彼此的方向伸展著，上下左右用力揮動著的動作讓母親不解，但還是讓他們靠近了些，當他們終於可以觸碰到對方後，如雷聲般的哭聲又開始炸了開來，兩位母親嚇到了，想要讓他們的孩子分開卻指見到兩個人互相抱在一起緊緊不肯分開，再度不解的看著對方，只想著這兩個孩子明明沒有見過彼此，卻像是許久以前就認識似的，或許是緣分吧？這麼一想的母親沒了想要安撫自己孩子的打算，在玄關口談笑風生了一會兒後便被雖長得有點兇惡卻異常熱情的母親招待另外一個母親進去做客，另一個母親也沒有多做客套便滿懷著笑容接受了好意。那是她們的第一次見面。

母親的名字分別是庫謝爾和卡爾菈。

孩子的名字分別是利威爾和艾倫。

※

不許用過往的名字稱呼對方。

例如不能再用「兵長」稱呼利威爾，因為他們已經不是上司與屬下的關係。

他們今生的年紀差與前世不同，可以用著同樣的速度看著對方與自己一起生長，有著共同的話題可以討論，有著同樣的歸途一起踏往。他們有時會造訪對方的家，接受對方母親的招待，接著在小小的房間細語著前世。

「利威爾，庫謝爾阿姨前世就是這樣嗎？」

「怎樣？」

「嗯……感覺跟利威爾有很大的差別。」

「前世我也不是她養大的。」

「欸？」

「生下我之後沒多久就死了，之後就是凱尼那傢伙養我的。」

利威爾的語氣很淡薄，這是艾倫從以前到現在都無法瞭解的反應。那像是在談論別人，與說話者隔了好幾道牆，幾近於無情的語氣。但是，艾倫都曉得的，一如以前他對著他們這群乳臭未乾的小鬼說著「謝謝」時的笑容，他當時候的驚嚇並非是「兵長竟然會笑」而是「發生了什麼事情了嗎」。他與104期的同儕不一樣，自己雖無法認真地想著太複雜的事情，但也隱約懂得那時候的兵長藏匿了什麼在自己心頭。

「利威爾，你知道嗎？在母親死前我還跟母親吵架過。」

「你後悔嗎？」

利威爾不只一次聽過艾倫說起這其實讓男孩後悔萬分的前世了，就算現今轉生後再這和平到幾近於無聊的人生身體健康的健在著，艾倫談起這段過往仍是會露出悲傷無奈的表情。

如果那時候不要那麼衝動地頂嘴就好了。

如果那時候能好好坐下來談就好了。

這個男孩總是說著太多如果，一開始利威爾以為他只是想要表示自己的後悔，畢竟直到他們現在已經15歲的年紀，艾倫幾乎鮮少沒有與他自己的母親爭吵過，不像自己幾乎三天兩頭就會被母親叼著耳朵在耳邊狂罵著，但是那也是自己咎由自取，自己的兇惡臉真是完美地遺傳到自己母親，但也是因為如此被學校的不良份子盯上，莫名地被找碴、莫名地贏得一群不良少年的擁戴、莫名地被學校警告，自己沒有缺席任何一堂課、成績也沒有讓導師失望，就不過是與看起來像無法與這個社會共存的人在一起就被貼上了標籤，這種如同屎一般的無聊事情真是無論是哪個時代都一樣。

前世幾乎沒有被自己母親撫養過的記憶，這是的他常被母親的各種行為所感到不解和困惑。一開始以為自己被罵是與學校那群豬玀職員一樣，不准自己孩子跟成績不好的人在一起，結果母親卻是雙手插著腰，手直指著他大罵著：

「我不管你功課好不好，打架有沒有贏，你自己的事情你自己負責，但至少不要什麼事情都藏在心裡不說話，不說話不代表別人就懂，就算我是你母親也是一樣！」

那時候利威爾才想起自己從小時候到現在，表達自己的感情對他來說就是件困難的事情。但那也沒有辦法，怎麼表達自己開心？就只會用「還不賴」這如同勉強接受的字彙詮釋。怎麼表達自己的悲傷？就只會用「結果怎麼樣誰都不知道」。

一如麻痺的機器人，明明自己這一世跟艾倫那小鬼一樣都是十五歲而已。

他從未細思過，卻發現自己只不過在逃避著那只要輕輕掠過就會鮮血如注的回憶。所以他不斷咀嚼著，咀嚼著、然後吞下，成為自己的血、肉、骨髓，消化殆盡便不會在自己身體裡留下任何痕跡。

所以他並沒有想過要在另外一個人身上傳達這樣的情緒，每當他將自己的疑問對著艾倫說道時，如今與自己同樣年紀的他都會一臉震驚的說：

「那是當然的吧？因為是親人啊！親人擔心是理所當然的事情啊！」

艾倫一臉「說這什麼傻話」的表情，愚蠢的讓他想揍他一拳，而他也的確這樣做了，不過他也對著艾倫說了聲「謝謝」，並且露出那永遠做不好像一般人那麼普通純粹的奇怪笑容。

雙方的母親感情很好，據說是因為以前他們前世記憶甦醒那天恰巧認識的，個性完然不同的她們只要一方造訪另外一方的家就會展開永遠停不下來的話題。此刻的利威爾和艾倫會選擇出去任何一個地方，有時是家庭餐廳、有時候是公園，更多時候是漫無目的地散步。他們都曉得兩個做母親的一聊起來沒有耗上好幾個小時是不會罷休的。如果他們兩人留在現場免不了會被拿出來當話題談論，總是像要躲避被流彈打中的危機閃離開，兩位母親並不會置喙半句，或許她們以為自己孩子只不過是不想跟別人比較罷了，但真是那麼簡單嗎？

這一次的逃離他們到了一家新開的咖啡館，沒有幾個客人顯得闃靜的空間讓他們一下子感到放鬆無比。然後他們各自點了杯紅茶和奶茶，艾倫又多點了個加了大量糖漿的鬆餅，利威爾皺著眉看著艾倫一口又一口將光是想像就覺得甜膩到頭痛的餅皮吞下。

一開始是艾倫提起「為什麼女人們可以這樣聊天聊得不停呢」這個話題，利威爾沒有多想，一手半撐著側臉一手用著前世未改的習慣端起了杯子啜飲著紅茶，說：

「因為以前沒有過可以聊的機會和對象吧。」

言訖，抬起頭再望向艾倫時，男孩臉上已盡是淚水。

於是，他們會盡可能地在外面閒晃著，當然他們會在中途打通電話給母親說他們在哪裡做著什麼事情，如果母親的閒話家常已經結束他們也不急著回家，曾經他們搭著電車到了離家裡約十個站的距離去海邊，艾倫蹲在地上像才五歲的小孩玩著白細透澈的砂跟著站著望向遠方平行線的利威爾繼續有一句沒一句地談論自己的事情、母親的事情、前世的、今生的，有時他們會想自己保存著記憶是否是對的，但最後得出來的結論總是──

反正無論是什麼目的，就算痛苦也好、就算會露出苦澀的笑容，或者是像白痴一樣一直流著淚也罷，沒有什麼比自己現在此刻此分在這個世界聲存著來得更重要的了。

他們會在晚餐前回到家，在路人看不到的地方偷偷親吻對方的雙唇。艾倫會嘿嘿地羞澀地笑了笑說：「你不覺得每次這樣好像把零分考卷藏起來的感覺。」

「哈啊？」

利威爾聽著艾倫用著奇怪的比喻來形容他們做的行為，因為自己被自己母親叨念過後，幾乎什麼事情都無法瞞過母親的他，唯有自己與艾倫的關係這件事情並沒有與母親提起，他不太懂艾倫口中所說的事情是什麼樣的感覺，或許是他心中早就決定大概某一天就會跟母親坦承與艾倫的關係，因此並沒有像在做壞事的感受。

「因為利威爾你習慣性就不說了，所以不懂吧？」

與其說習慣，不如說沒有經過思考便做了，所以這一世的他才會被母親如此責罵著。他並非一開始就能夠改掉這樣的行為，只是一而再再而三地被母親揭穿後，老實說自己也受夠了，就連可有可無的事情都與母親傾訴，即便自己有時還會被母親反駁一句「不要連這種無聊事情都跟我說」，覺得自己母親還真是無比任性的他想著這種無聊的煩惱以前從來沒有，對著艾倫說這些話時常會被男孩用著誇張的笑意給惹得怒氣升起。

這一世的母親也是一個人撫養他，凱尼似乎這世還是他的舅舅，各種誇張行徑仍舊不變，像是自己生日時雙手拿著蛋糕直接從窗台闖入，對著正在吃飯的他說著生日快樂，至於下一秒馬上被自己母親用掃把攻擊他跨間這件事情被後來知道的艾倫笑了一星期這種事情就又是後話了。

「那麼，利威爾覺得這一世擁有這樣的母親這樣的母愛不好嗎？」

總是被他與母親的相處笑得人仰馬翻的艾倫問了這麼一句，利威爾仰起頭想了下，然後再度露出有點詭異的笑容，但這次已不是如此無奈和苦澀，而是能夠與普通人一樣，一如他只不過是利威爾那般普通存在，單單只不過是可以稱作為「喜」的表情，說：

「不、還不賴。」

至於為什麼還不賴，主要原因還是當自己說出這種話後，艾倫所露出的表情總是讓他又忍不住傾上前親吻的關係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