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個日記

※妖怪paro，妖怪利威爾X古董店艾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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腦袋深處清楚明瞭地告知他一件事情：眼前只是個連妖怪都稱不上的污穢之物，絕不是利威爾先生，即便退去了狐狸面具下的面容再怎麼與利威爾相似也與在他印象中絕美神聖的利威爾先生完然不同。

初次遇到狐狸面具的男人時艾倫甚至還把他誤認為利威爾，但如今這個將利威爾的形體、力量、舉止全都要掠奪過去的黑暗之物卻只讓艾倫感到憎惡、懼怕、怨恨，從那深如濃墨般的和服身上有著可以用肉眼看見的黑色細絲圍繞在旁，猶如自我擁有生命似的。周遭妖怪的騷動截然而止，就連站在自己身旁的所有人都沒了呼吸似的，只餘自己狂燥不安的心跳聲噗咚噗咚的響徹空氣間。

『我們見過面呢。』

像是隔著一層粗糙砂紙的嗓音，艾倫第一次聽見屬於這個妖物的真正聲音，不是假裝為利威爾那令他安心的低沉嗓音這讓他稍微放下了心。

「冒牌貨，為什麼要假裝成利威爾先生的模樣？」

『呵……這真是個可笑的問題。』

時間宛若停止，妖物周遭的黑色絲線將他手上的花瓶纏繞了起來，如同魔術一般將花瓶提了上來，接著不斷將絲線伸長最後將花瓶停置在艾倫面前，艾倫頓了頓沒有辦法也沒有時間去思考這個舉止究竟是為了什麼目的便將花瓶接到了手上，此刻妖物才回答了艾倫的問題。

『這答案不是顯而易見嗎？那傢伙將自己的欲望藏了起來最後藏不住溢了出來所以就創造了我，我沒有力量、需要力量，所以過來了，就這麼簡單。』

「……」艾倫保持沉默，他不是無話可說，而是怒氣到達了最高點已無法被任何言語所撩撥。開什麼玩笑，說得像自己多可憐一樣？說得自己是多無奈一樣？而為了自己能夠獲取力量就要將原本賦予給你的原主給吞噬掉？這世上哪有這種道理？

艾倫雙眼瞠目沒有說話卻用著眼神對著眼前的妖物這麼控訴著，眼前外表與利威爾一模一樣的臉龐用著狐狸面具所遮去，那些黑色絲線般的漸漸融入體內最後又變成如潑墨般的紋身，他說：

『你認為誰才是利威爾呢？是無法成為人形只能用著可笑貓咪模樣對著我張牙舞爪卻一點縛雞之力都沒有那一個？還是掠奪過多力量就連自身都要被吞噬的我呢？』

「哪一個都不是吧？但也哪一個都是吧？」

周遭除了他自己與妖物的聲音外，其他人全都消失一樣，沒有看見身影，想當然連聲音都沒有。

啊、自己是不是在與這個妖物四目相對的那一刻就中了結界。好不容易將自己怒氣鎮壓下來的艾倫驀然冷靜下來思考著。他並非沒有過這樣的經驗。

曾在睡眠時被名為「韓吉」的天狗入侵過夢境，說了一大堆冗長煩悶的話後逕自地離去，卻沒有像現在這樣什麼時候自己已經踏入結界都毫無所知。

「我只是想要拿回我們家的花瓶罷了，你那力量要揮發到哪裡去根本不管我的事情！但是，你的力量並不屬於你，所以不能好好歸還給利威爾先生嗎？」

『呵……』妖物笑著，如果不是艾倫自己的錯覺，他的確是笑了。

『為什麼要歸還呢？只要把力量奪過來，就是我的。如果要我歸還，那麼就來搶吧？』

妖物大言不慚地張開雙手說著，彷彿他所說的都是真理、都是沒有錯誤的。

艾倫可以感受到自己的嘴唇微微上揚著，好險這個妖物是如此罪惡深重，可以讓他沒有任何憐憫之心升起。

他自己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人類，僅僅指是因為湊巧擁有可以使喚座敷童子的能力。這份能力是可以奪人性命的，因此他必須要小心使用。他無法像讓那樣可以是個武士，用著他們所引以為傲的砍殺能力去砍殺他們所不該存在的東西；他也不是像亞妮他們惡所一樣，拋去一般人世間的善惡，憑著自己的利益而行。當然，他更不是只順著欲望而生的妖怪。

人類也是任性的，只是理智控制了他們或者必須找一個理由來說服自己的行為是正確的，艾倫無比感謝眼前偽裝成利威爾模樣的妖物是沒有任何賺人熱淚的理由才奪取力量，比一般為了欲望而奪取的理由更加可笑，只不過是力量就在那裡，自己必須要生存，僅是為了如此簡單的理由而要奪取利威爾自己本身的存在。

艾倫大笑著，然後在這一瞬間他周遭恢復了方才森林的模樣。

恍然從結界中跳脫出來的艾倫，看見包含自己的座敷童子，佩特拉、歐魯、艾魯多、君達、讓、亞妮、貝爾、萊納全都都與眼前這個帶著狐狸面具的妖物戰鬥著。

「你站著睡著了嗎，小鬼？」

肩頭突然一個重量壓下，艾倫轉頭看著已經沒有方才那樣警戒狀態的利威爾，還以為利威爾什麼時候失蹤的他，看著他仍是維持著小小的黑色貓咪身軀艾倫突然放鬆了下來。

如果自己跟那妖物說一說就可以讓利威爾恢復原狀，那麼這世界也就不會有所謂的戰爭了呢。

「抱歉，稍微神遊了下。」

「那可不要被神隱了。」

看著利威爾似乎沒有要加入戰局的意思，艾倫曉得那只不過現在的他沒有力量，那將是多麼絕望呢？

「利威爾先生感到絕望嗎？」

「覺得氣憤。」

「如果說氣憤的話，那麼我也是。」

金色眼眸裡並沒有任何怒火，因為正因為自己所說的是事實，是極度無奈的事情，所以就連要發出七情六慾裡最簡單的憤怒都沒有辦法。

「所以呢？小鬼，因為氣憤自己沒有辦法跟他們一起戰鬥所以覺得很生氣嗎？那麼你還是給我現在轉頭離開回家睡覺吧！」

小小的身軀內發出了龐大的聲音讓艾倫著實嚇了一跳，但他很快地都起嘴反駁說：「好啊，那你說看看你現在這個模樣，你能像之前伸出爪子，用著瞬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劃破喉嚨嗎？」

在艾倫說著這些話時，利威爾細長的爪子卻已經伸向了艾倫，在屏息之間又縮回了原本的模樣。

「怎、怎麼回事？不是沒有力量了嗎？」

利威爾沒有回應艾倫的問題只是揚了揚下巴指向另外一邊混亂的戰場。

不知道是誰砍去了妖物的右半身，在又半身的切斷面上湧出了大量的黑色絲線煙霧，那些煙霧沒有回到妖物身上而是散在空氣中，有一些甚至像是詢著固定的路線似的回到了利威爾的身上。

「沒、沒問題嗎？那些力量？」

「……大概不是完全沒有問題，就連你手上那座花瓶一樣，跟那充滿負面能量的力量在一起久了，可能連付喪神都無法形成了。」

艾倫靜思了下，他其實是明白的。但是他們家的古董並不是為了成為付喪神而存在的，而是如祖父所說的是為了找尋他們的主人而存在的。

他搖搖頭，帶著有些苦澀的笑容說：「沒關係、他們生存在這個世界，是因為他們已經存在了，而不是為了要成為什麼才存在的。所以無論他們成了什麼模樣，都會是他們生存的證明。利威爾先生，你也是。」

看著突然綻開笑容的艾倫，利威爾覺眼前的男孩有些觸不可及，但那也只不過是幾秒間的事情，利威爾馬上回駁說：「我還會有什麼模樣？」

「那個妖物是因為你龐大無法盛載的欲望滿溢出來所形成的，我在想啊，你是不是自己也一直壓抑著那份欲望。」

「……連我都不知道的欲望嗎？」

「不、利威爾先生你明明是知道的。」

就像自己曾經逃避過過往的回憶一樣，並不是逃避著那些東西就會消失，而是會猶如夢魘一樣纏繞在自己身上，最後壓得自己喘不過氣。人類都會因此而化成妖物，更何況是超越生死而成的妖怪，欲望是無法積累的，一旦累積著便產生分化，最後就是現在的局面。

「你明明是知道的。如果不去面對你自己，就算我們砍殺再多次這個妖物，那麼他也會不斷的生成，那是你自己造成的，只有你自己可以解決。」

什麼時候自己這個已經不知道活了幾百年的貓妖還要被一個才十五歲的少年教訓，利威爾想要發出抗議聲，但從喉嚨間溢滿出來的紙不過是屬於貓咪的嘶嘶聲音罷了。

他思考著。

自己究竟是渴求著什麼，渴求得連自己都要被欲望所吞噬了？

這種可笑的事情他真是第一次見著，他閉上眼，然後感受到夥伴們因為砍殺著那欲望的妖物，那些本就屬於自己的力量一點一點的回到自己身上。

「利威爾先生？」

耳邊響起艾倫那小鬼的聲音，以及對人類或許已經是很久很久以前而對他來說僅不過是彈指之間的事情。

他才該死地發覺自己只不過是為了一個簡單的事情而不斷發出「想要」這個的訊息。

在到處都是充斥著血腥味的戰場上，那個老人帶著他離開那地獄，來到了那並非寬敞卻溫暖的房子，就算脫去了生命的束縛，自己仍是為了保護而徘徊在那房子周遭，就算後來被討厭、被拋棄，自己內心深處還是渴望著能夠看著這幢房子裡的人都平平安安的。

「搞什麼啊……只不過是個稀鬆平常到連屎都比不上的欲望啊。」

到底為什麼會變成現在這樣的局面，利威爾早就不想了。如果他現在連這種簡單的事情都沒有辦法面對，那麼跟這個小鬼的諾言也就沒法實現了。

利威爾轉眼間利用樹枝跳到了離妖物最近的地方，他朝著已經殘破不堪的妖物覷看了一眼。

那身的模樣沒有一處不像自己的。那臉上桀傲不羈的眼神與他那身彷若刺蝟的姿態一模一樣。太過相像而讓他火氣勃升。

「吶、你還有什麼遺言？」

大半的力量都回到了自己的身上，但是利威爾並沒有可以恢復原本模樣的預感。伸長的尖爪直向著妖物的脖頸上，就算尖端已經刺進妖物的肌膚裡，卻沒有看見對方有一丁點的痛苦，反而張著他自己從未有過的笑容說：

「倒是沒有遺言呢。」很乾脆的說出自己並沒有任何眷戀，「我只不過是拼命地、拼命地想要力量、想要生存而已。只不過，現在已經不行了呢。」

「是呢。」

周遭很安靜、彷彿世界只剩下他自己而已。

「因為想要生存，所以想要力量。因為有了想要保護的人類，一個妖怪有了想要保護的人，這個欲望是不行的，不行的，結果就成了這個樣子了。但那又有何妨？因為我是妖怪，所以我想做什麼、就做什麼，是吧？」

他到底是在對著眼前瀕死的妖物說著？或是透過他對著自己說著？那早已不是最重要的了。

妖物突然哼笑了下，也在這一哼笑下，利威爾揮下了尖長的爪子。

一瞬間，眼前的視線被猶如黝黑的墨汁所覆蓋住。

複數叫喊他名字的聲音嘰嘰喳喳地在森林間不斷環繞，自己全身上下像是有著什麼東西一下子湧入又一下子噴發，身體燙得嚇人，也使不上力。最後他模糊的視線內，看見的是少年往他的方向衝了過來，他突然安心了下來，於是閉上了眼。

希望，再度睜開這雙眼時，所見著的身影會是你。

艾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