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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戰後設定

※想要寫從兵長的角度去細數自己對艾倫的感情,如果能有想哭卻溫暖的感覺就好了。

 

 

 

 

Time to say goodbye

 

大家眾所周知的利威爾是個寡言的人。

唯有在一些特殊情況下,例如對於那些坐享其成的貴族們、不合理的命令、砍殺巨人時以及在死去夥伴的墓碑前,才會突然多話起來。

對於甚有潔癖的利威爾而言,在砍殺巨人時,那些噴灑在自己身體上骯髒的血液,即便擦拭掉,但味道早已滲透進去骨髓了;他早已無法去細數那些死去的夥伴究竟有多少,冗長且殘酷的戰爭讓他失去了悲傷、忘卻了笑容,直至遇見那與他相似的男孩為止。

男孩擁有最堅毅的眼神,彷若火焰的琥珀眼眸總是會直率地面對他這連他自己都覺得厭惡的性格。或許那只是憧憬罷了。那個混蛋眼鏡曾經這麼對他說過。那又如何?無所謂。三十幾歲的男人,未婚,甚至生活在隨時死亡的戰場上,對於感情這方面他總是抱持著恐懼卻又極度渴望,他甚至沒有想過結婚、生子這樣像是平和生活才會有的妄想。才十五歲的少年眼眸裡總是漾著如寶石般的光輝對他談論著將巨人驅逐之後想要去看看外面的世界:炎之水、冰之大地、砂之雪原,那些猶如幻夢般的場景他不是沒有想過,而是光在心裡面期盼著就已是奢望了。

他們從未對彼此說過「喜歡」二字,因為那太過沉重。他對那男孩是如此,也認定男孩心中也是如此,甚或男孩心中只不過把他當作一個象徵,一如外界所傳的,人類最強。三十幾歲的男人了,那些兒女情長在戰場上總是看多了,但身為調查兵團的一員,常常會有這天從這牆壁出去,隔日卻回不來的慘劇發生。因此他們不會對彼此說「活下來」,太沉重了。

身上背負著是過往夥伴的意志,心臟是為了全人類的未來而奉獻的。

因此他們舍去了個人情感,只是一刻也好都不想讓對方從自己的視線內移開。

所以他們從未想過真的有這麼一天,巨人都驅逐殆盡的這種璀璨光明的未來會在他們倆都存活下來的這幾近奇跡的時刻到來。

利威爾記得那一天全城的人都在歡騰慶祝,紛飛的七色彩帶以及人民歡笑得聲音響徹雲霄,似乎連空氣中都散漫著甜膩的微醺感。

那一天,艾倫被同期的同儕們抓去喝酒了。早就成年的艾倫一邊對著他說抱歉一邊從戰爭活下來的朋友們嘻笑怒駡。待喧鬧的身影在走廊盡頭消失,他駐足了半晌後才轉身回到自己房間內。

有嚴重潔癖的他房間的擺設也很簡潔,一張辦公桌的桌子、檯燈、床、衣櫃、按照年代擺設的書櫃,然後就沒了。

坐在床邊,有些呆滯地望著窗外皎潔的圓月,利威爾此時腦海所浮現的盡是男孩的身影,就算歷經了那麼多次的腥風血雨,但夜深人靜後,腦中依舊無法克制地想起了男孩的笑、男孩的愁,以及男孩的脆弱。

以前,他不敢去觸碰男孩最敏感的神經、情感,但現在,可以了吧?

他知道他和男孩的感情在調查兵團內早已是心照不宣的事情,可在那隨時都會死亡的情況下,連活下去都要費盡所有力氣。他、與男孩分秒不敢說出口、也無法說出口。

但是現在可以了吧?

人類最強、利威爾兵長摀住雙臉,低下頭,無聲地啜泣。

像是卸去了重壓在他身上的責任、意念以及裝作堅毅的那一面。

他終於能讓自己不是個士兵、不是人類最強、不是兵長、就只是個──

利威爾、普通的人類。

 

皎潔的月色傾斜至另外一邊時,因外面吵雜的慶典聲響而無法入睡的利威爾最終還是眉頭緊皺地下了床,他倒是去瞧瞧那些混帳小鬼們究竟是要鬧到什麼時候。

甫一推開木門,一個沉重的身軀無預警便往他身上撲去,即時穩住了自己的重心,定睛一看才發現眼前是根本已經爛醉如泥的男孩。

「喂!艾倫!醒醒!」

抓著男孩的雙肩拼命了晃了晃,對方卻絲毫沒有任何動靜。

他籲了口氣,把雖然長高了但體重上仍是保持著過度纖瘦的少年身軀橫抱起來,輕柔地放在床上後,雖然濃烈的酒氣讓利威爾想馬上踢少年一腳,可在這種特殊時刻,他並不想要這麼做。

端詳著少年的睡顏,沒來由地沈寂許久、許久到他都以為不會有這天到臨的情欲蔓延到整個身體、骨髓裡,可隨即有另外一道聲音告訴他不能趁人之危。

「艾倫呦。」

喚著、喚著,彷若要將這個名字刻在心上,他低下頭,輕碰了男孩的薄唇後,看望著外面喧囂熱鬧的燈光閃爍。

今晚,他註定失眠了。

 

 

沒了巨人的生活調查兵團成了虛構的機構,主要是到壁外各處拓荒,四處建立能夠讓人類生活的空間,待整頓得差不多的時候就讓自願去壁外生活的百姓們跟調查兵團一同前往壁外的世界。

一開始並沒有幾個人願意,主要是出自百年來對於巨人的恐懼,因此調查兵團們大多數的人便開始在壁外生活,算是做一個典範吧。想當然地,艾倫對於這樣的任務簡直欣喜若狂,馬上邀了他的青梅竹馬米卡莎和阿爾敏到壁外生活去了。他,利威爾則是因為工作緣故,幾乎壁外、內地兩邊跑,最後也漸漸地不往內地去了。一方面是不想離艾倫太遠,一方面也不想見著內地那些仍劃地自限的王公貴族們。

團長艾爾文對於利威爾這樣的職務懈怠沒有表示反對意見,甚至縱容他跟其他一處去壁外就壓根不回來的士兵一樣,因為調查兵團的意義便是如此。

是象徵自由的羽翼。

他和艾倫一起走過了許多地方,包括艾倫總在嘴裡叨叨念念的海洋。到如今他無法忘懷那無邊無際的湛藍,以及艾倫所露出的比那片海洋還要眩目的笑容。

於是成為真正的情侶的他們總是會到海邊望著夕陽落下的餘霞,說著一些以前的事情,或者是今天到臨時市集買了什麼新奇的東西,跟米卡莎和阿爾敏做了什麼菜等等雞毛蒜皮的事情。利威爾只是靜靜地聽著艾倫仍像是幾年前尚未成年的小孩子般,講到激動之處就會禁不住面紅耳赤的反應。

他有時會認為自己總沒有什麼可以跟艾倫講述的,或許是因為在戰場上太久了,久得那些最純粹的情感都被剝離了。所以他才會想要從這仍尚年輕的少年擷取些遺忘的感情吧。他想著,然後與少年牽繫的手指扣得更緊了。

 

異變是從幾天前開始的。

 

左邊的胸腔傳來的猛烈轟鳴,不是因為激烈運動過後的自然反應,而是聽見韓吉對他說出殘酷的現實,原以為早已空蕩的心臟此時卻劇烈跳動的關係。

『就算用藥物,艾倫的身體也活不久的。』

『是因為巨人症的後遺症的關係?』

『本來巨人化就對艾倫的身體有絕大的負擔的,可那孩子卻一再地勉強自己,即使現在早已沒了巨人他的身體卻已衰弱到幾近老年人的狀態了。』

『……是嗎?』

罕見地,利威爾輕易地接受了這樣的事實。臉上甚至沒有一絲動搖的蛛絲馬跡,他就這樣甩頭離開了房間。

他在走廊間盲目地快走著,他不知道自己要到哪裡去,身體卻自動選擇了前進的方向,像是知道那個人現在會在什麼地方等著他似的。

踹開了大門口,他開始往某個方向奔跑起來。

快要入秋的夕陽落得特別早,橘霞在地平線邊化為燃燒的火焰絢染了整片天空,聽著轟轟幾近耳鳴的潮水聲,利威爾輕易地就在沙灘上找到了艾倫的身影。

哈啊哈啊……無法調息過來自己的吐息,利威爾艱難地踩著沉重的步伐一步又一步地走向前,然後大吼叫嚷著少年的名字:

 

「艾倫!艾倫.耶格爾!」

 

少年轉了過來,臉上帶著詫異,但看見來者是他時,馬上盈滿著笑容;那是利威爾最熟悉的笑容,沒有半點雜質、沒有悲傷、沒有強拗,馬上讓他將內心的不安和愁苦全都在這時完全消除殆盡。

張開了雙手,他將男孩緊緊地抱個滿懷。

『韓吉小姐跟你說了嗎?』他點頭。

『抱歉,兵長,這件事情應該早點告訴你的。』

『小鬼,早點說和晚點說結果都不會變的。』

『是呢,那麼……我果然會死呢。』

『是啊,每個人,都會死。我、你、那些曾經奮鬥過的夥伴們,都會死的。』

『兵長,那你會害怕死亡嗎?』

『在以前,不會。現在,也不會。』

『為什麼?』

『……』

曾經,他的心臟是奉獻給全人類的;現在,他的心臟是奉獻給少年的。少年亦是如此,那麼,也就沒有害怕的理由了。

只要他們都在,就算死亡。

『艾連呦。』

『什麼事,兵長?』

『在你的時間到達終點之前,就儘量去看吧!就與我們調查兵團成立的意義一樣,自由的羽翼,飛到各地。』

『……』

『回答呢?』

『是的!兵長!』

 

 

時間荏苒,幾乎是到了壁外世界的人民已經到達了一個穩定增加的數量的那樣平和時代。調查兵團形同虛設的這年代,早已沒幾個人提及當年的慘烈戰爭了,僅有些從前線退下來的男人們仍會把自己的事蹟加油添醋的講述給自己的子女,去細數那些絢爛回憶,以及哀悼逝去的靈魂。

『聽說曾是人類最強的利威爾兵長從壁外回來了?』

『我也聽說了,還說有很重要的事情要找三軍統帥。』

『真是的,在這種和平過了頭的年代,他還有什麼事情要說啊?』

從壁外回來後就一直聽見不堪的話語遍傳,調查兵團團長艾爾文有些苦惱地看著臉色與以前仍如出一轍的利威爾。

「聽說你特地向三軍統帥提出一個很了不得的提案?」

「是的。」挑了挑眉,利威爾沒有把艾爾文一瞬閃過的不解放在眼裡,「如果是要反對我提出的那個提案的話你就放棄吧!」

「我可沒說要放棄,只是韓吉對我說這個提案時我著實嚇著了。」

「這也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情,你的膽子已經不如前了啊!」

苦笑了一下,艾爾文聳聳肩:「抱歉,老了啊。」

「老了就快點退休吧!」言訖,不打算跟艾爾文閒談下去的利威爾轉頭正要離去時,艾爾文叫住了他。

「你突然間回來不會是為了誰才這麼做吧?」

「哼!」回應他的是利威爾不置可否的嘲諷。

 

在步向會議廳的途中,長靴發出的咖啷聲一聲又一聲地把他帶回了過往。

這段歷程他究竟走了多遠、多久,在終於觸碰到對方時,盈滿心中的喜悅早已無以名表,即便曉明自己終究會因男孩的特殊體質而失去他,他仍無法放手。

因為他已一無所有。

說任性也好、說霸道也罷,他仍是向那些尸位素餐的貴族請求了,不、那並不算是請求,而是用調查兵團戰勝巨人的名義威脅那些滿肚肥油的貴族將那些埋於壁內的所有人都移至壁外。

『利威爾兵長,你知道你在說什麼嗎?』

『我當然知道,既然我們人類的希望是要走出壁外的世界,那麼只是請求這種事情也不過份吧?』

『那些英靈們就應該好好讓他們安息了,怎麼可以……』

『如果你們只是擔心這種問題,我這裡有所有我們調查兵團死去士兵家屬的連署書,他們都表明願意讓那些為全人類而犧牲的士兵們走出壁外!』

那些人瞬間啞然無語。陪同過來的艾爾文和韓吉顯少見著利威爾如此激動,想要去阻止卻發現利威爾的雙手不停地顫抖著。那並非是憤怒也非是害怕,因為那雙眼睛所透露出來的是渴求、是希望、是期盼。

踏前的腳步縮了回來。他們只能在後面靜靜地看著利威爾將本就屬於調查兵團的權利、榮耀拿回來。

 

這項提案無條件通過了。

而移棺作業也很快地進行了。挖土、移動、送出壁外,重複的動作從早上持續到晚上,艾爾文、韓吉還有利威爾直至最後一口棺木送出城門外他們才回到本部內。

「他們會被送去哪裡呢?」韓吉的口氣帶著些許羡慕。

「那些家屬們會決定他們要埋向何處的。」汲了一壺茶的艾爾文難得親切地替其他兩人倒茶。

謝過了艾爾文後,韓吉邊啜著茶邊問著一發不語的利威爾:「利威爾,那你會一直留在內地嗎?」

他搖搖頭,說:

「我回家,那裡還有人等我。」

「啊啊,是嗎?」

韓吉與艾爾文很有默契對看了一眼,然後相視而笑。

他們都很明白利威爾所要回去見的人是誰。

 

暫時地休整一晚後,利威爾一大早便離開了內地了。

騎上馬,簡單帶個口糧和禦寒衣物就直往他熟悉的方向奔馳而去。

炎之水、冰之大地、砂之雪原,那些他都跟男孩一同去見證過了,也吃了各式各樣的水果、各式各樣所沒見過的食物,也陪著他到最後一刻了,那麼,現在他能夠做的事情就是──

 

當湛藍得幾乎刺痛眼的海水出現在眼前時,他終於使馬匹停步。迅速下馬後,他沒有遲疑地往海灘上走去。

滾燙的沙子幾乎讓他難以行走,卻無法影響他步伐的速度。

接著,他的步伐停滯,站立不動。

紊亂的吐息漸漸平緩下來後,他走上前,蹲下身,伸出手──

觸摸那冰冷的墓碑。

 

『吾愛之人永眠於此 艾倫.耶格爾 利威爾立』

 

利威爾愛戀地撫著墓碑上的文字,瞇起的灰黑眼眸有著難以察覺的細微波動,他緩緩地啟唇道:

「艾倫,我完成了你的約定了。」

 

他記得那是艾倫已經彌留時候發生的事情,急促的呼吸和眼神開始渙散的男孩讓他手足無措,只能抱著他衝出蓋在海邊旁的小木屋,然後幾乎是整個人跌坐在沙灘上,左邊心臟的痛覺已然無法覺知,只餘哽咽的聲音從嘴角溢出。

「艾倫、艾倫!給我振作!你這樣還是士兵嗎!」

「哈啊哈啊……抱歉呢,兵長,看來我果然是……窩囊廢呢!」艾倫使勁地吐氣吸氣,好不容易將一句話說畢,也不管利威爾那究竟是憤怒還是悲傷的表情,只是用盡自己的力氣露出笑意,說:「兵長、兵長,謝、謝謝你,我、覺得……能夠跟兵長……一起去看這世界……真是太好了呢!」

少年拉出了利威爾所見過最美麗、最耀眼的笑容,虛弱地抬起單手摸著對方的臉頰,然後利威爾立刻反握住艾倫的手,冰涼的溫度讓少年感到一陣懷念,張了張口想要說些什麼,卻還是搖了搖頭,然後落下了一句「我走了喔」後,少年便安祥地、永遠地閉上雙眼了。

「艾……」

利威爾瞠目注視著已然生命逝去的少年,許久許久,時間彷若靜止般,直到手中抱懷的身軀溫度逐漸消失。

 

最後他將少年的身軀火化後把骨灰撒進了少年最喜愛的海水裡了,而墓碑則是他紀念少年的一個象徵方式。

在整理少年的遺物時,利威爾在少年的房間找到了一封從未開啟的信,上面只注明著「給兵長」,卻沒有注明寫的日期。

利威爾端詳許久後,最後才小心翼翼拆開信件,裡頭只有一個小紙條,上面也只有寫著一句話。

『請讓逝去的夥伴們也見見壁外的世界吧。』

 

「所以我完成約定了,我從未見過這麼大膽要求上司的小鬼啊,艾倫?」

墓碑不會回應利威爾的問題,只有耳邊轟隆作響的潮水拍打聲罷了。

「艾倫呦,今天就只是來告訴你這件事情,你不是說過嗎?要再去更多地方見見這世界的一切,你沒走完的,我會替你走的。」直至生命盡頭。

墓碑仍是沉默以對。冰冷的觸感不是人類所擁有的溫暖。

利威爾在外人看來像是喃喃自語說了這些話後,最後傾身在墓碑寫著艾倫名字的地方溫柔地親吻

最後他站起身,再一次凝悌墓碑一眼

轉過身,沒有回頭,他輕輕地擺擺手,說了一句:

 

「我走了。」

 

 

 

────兵長,一路順風。

 

 

 

剎那間,身後傳來了他最熟悉的嗓音,跨步的動作懸在半途,低下頭,從不顯露任何感情的灰黑眼眸顫了顫,欲轉過身的身軀最後還是忍住了。

抿著下唇,嘴角扯出了細不可辨的弧度,笑著。

無言地歎息,他閉上眼。再度睜開眼後,他仰望著彷若大海的蒼穹,最後──

跨步前進。

 

他沒回望,卻彷佛可以預見。

那道翻飛的自由之翼制服映烙在眼裡,是如此地絢爛無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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