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個日記

※CWT36無料，利威爾失憶那個系列

記憶之前、相愛之後

什麼時候與身旁這個男孩相愛著，說實話，他已經記不清楚了。

即使翻閱著那從五年前遇到這個男孩就開始寫的日記，他還是記不起來了。他常看著電視影集上寫著如果連自己的戀人相遇的日子都記不得的話，那麼就是自己已經不愛他了。

開什麼玩笑！

那種從背脊竄升上來的怒氣讓他將桌上的食物全都打翻，那時候，他跟那名為「艾倫」的男孩交往已經過了一年。

他不曉得自己何時養成這樣的習慣，每天第一件事情就是看著自己昨晚所寫的日記，即使已經想不起來所相遇的人、所說的話，以及自己父母、朋友的名字，他還是能靠著那一本又一本已被他翻得破爛的日記本努力回想起。

「如果是這樣，為什麼自己還能這樣正常地工作還沒有出過差錯啊？」

每一次這樣對自己自嘲著，苦笑著，接著才緩緩闔上日記本。

他在工作上的確是不可多得的人才，像是怎麼讓繁複的工作可以有條不紊地在期限內完成，即便有時會因為客戶關係而出了差錯，卻也有過人的反應能力而能化險為夷。

對於上司的讚賞他不認為是理所當然的，但他也不是對於這樣的能力感到自滿，而是每一次上司讚賞他時他總在想：「我或許明天還要再一次記起你的名字。」

每一句讚美都會在太陽西落下化為昨日的泡影，連同記憶也是，唯有工作不變，這真是不公平啊。利威爾常這樣想著。

所幸自己的名字還記得，看來大概是因為每天都告訴著自己是利威爾的緣故吧。那麼未來有一天他也可以記起那男孩的名字嗎？

於是他才開始在每天的日記上最後總是寫著一句：「艾倫，我愛你。」

對於這個男孩，是認識三年後，同居的第二天起床時看見艾倫安穩地睡在他身旁時，他赫然發現自己竟記得這個人是誰，雖然無法記起怎麼跟這個人相遇、相愛、相處的過程，但他記得他的名字，也記得──他愛他。

不自覺地眼眶內盈滿了淚水，他伸出手撫向了艾倫的側臉。小孩子的溫度總是溫熱的幾乎是燙手的炙熱。是啊，這小鬼就是個燙手山芋。

他身邊有著很多他已經記不得名字的朋友，從以前就是不缺任何朋友的存在，雖然父母早逝，卻還是自己自立自強到了現在，要不是如此，要不是他在咖啡屋看見那道身影的話，那麼自己也不會跟他相遇了吧。

翻開五年前最開始的那一頁，上面寫著：今天工作出了個大問題，本想要明天再解決這件事情，卻發現客戶趾高氣昂地說如果今天不給他們一個交待就要發出存證信函了。搞什麼鬼，為什麼前一個離職的員工所捅出來的爛攤子要他們這組來收拾？他越想越生氣，最後抓起桌上的隨身杯灌下杯中的咖啡，可悲劇的是杯裡卻連一滴液體都沒有了。完全無法集中精神的他，只好披起外套，往公司樓下新開的咖啡店走去。

那時，因為失憶的緣故，總是記不起店員的名字，不過對於常接待客人的店員來說他們也並不在意客人是否能記起他們；因為他是被服務者，而他們是服務者，如此簡單明瞭的關係，他總是想著或許這輩子他都找不到與一般人那樣，可以相互依靠、相互相愛的人了吧？

不過那些多餘的情感對他來說才會只是個包袱而已，越是深重就越是難以割捨，但在隔天卻又忘了這一切，即使以靠著日記還是無法彌補那種丟入世界盡頭的絕望。

踏入盈滿咖啡香味的店哩，他低著頭沒有多看店內的裝潢，直接向櫃台點了一杯黑咖啡不加糖，當他抬起頭準備付錢時，店員男孩那雙金色的金眸吸引了他的目光。那像是寶石般的光輝讓他看傻了眼，而對方卻竟也露出同樣的表情，最後男孩脫口而出一句讓他困惑不已的話語。

「學長？」

學長？他偏著頭看著那張分明比他小上十歲以上的男店員，毫無遲疑地便回說：「我應該不認識你吧？」

那一瞬間對方露出了受傷的眼神，像是被遺棄的小狗似的，利威爾一瞬間想到或許這個人不是他所認知的只是個店員而已，或許、可能在他筆記上的某頁有記載著這個人的名字吧？

正當他想要說什麼安慰的話語時，他身後的店長卻已用著殺人的目光注意到他們這邊的情形了，男孩被他身邊的同事戳了戳腰際，才反應過來現在是工作時間，忙緊重複一次利威爾所點的咖啡品名後，匆促地進到後台去操作機器，這段期間，利威爾還是想不起來眼前這個叫他「學長」的人是誰？

當他結帳時，利威爾刻意看了下他胸前的名牌，上面寫著「艾倫．耶格爾」。他從對方拿過了咖啡後，抬起顏看著他似乎還想講些什麼，但男孩仍是將話吞了回去，並對他露出營業用笑容說了聲「謝謝光臨」後，向他深深一鞠躬的動作突然讓利威爾心中像是在下達逐客令似的。

感覺，很不舒服。

當他解決那令人煩心的工作後，心裡心心念念著中午的事情而趕緊打卡下班，曉得自己過了今日就會把今天所發生的事情全數忘記，如果不立刻將今天的疑問全數釐清那麼到了隔天就會化為一片空白了。

一回到家習慣先將身上的髒污洗淨的他這次卻先進到房間，翻箱倒櫃地試圖要從那茫茫成堆的日記中能稍稍找到有關艾倫．耶格爾這男孩的一點資訊。

翻開了從國小到大學甚至是員工訓練時拍的照片，他都沒有見著那男孩的蹤影，最後他開始一本一本翻起那用著明明是他自己的筆跡卻異常陌生的日記本。

最後，大約是幾年前自己被母校的某社團邀請當指導老師的那年的日記本裡找到了某張照片，那張照片所上面記載的記事是有關自己怎麼來到這社團，以及怎麼和這些學弟妹講課的內容。當然那時候因為自己失憶症的緣故，雖靠著日記本勉強撐了一年，但最終還是認為這樣下去對社團一定會有不良的影響，最後還是辭退了指導老師這個職務，回到了正常上班族的日子。

利威爾蹲坐在地板上，細細翻閱著那一年來自己與那些小鬼相處的過程，也發現自己與那叫做艾倫的男孩最為親近，上面寫著因為以前自己是那社團的傳奇人物，而艾倫正因為憧憬著他而才入了社團，雖然瞭解這只是指導老師和學生的關係，但在他要離開社團的那天被艾倫告白了，但他也同時拒絕了。那時候他用著很普通的客套話敷衍過去，但實際上是因為自己的記憶缺陷就算愛上了誰、誰愛上了他，都絕對不可能有美好的將來的。

而多年後的今日，那孩子還記得他？他看上去應該已經比照片還要成熟許多了，或許是高中生了？他不曉得，因為不記得了。

闔上了陳年舊物，他像是閱讀了十本小說那般的疲倦，接著他拿起全新的日記本，開始記下今天的日記。

因為，明日又會是空白的一天。

接下來的幾天，每一次經過那家咖啡館，那孩子總是會帶著熱切的態度向他打招呼，即使每天他都不知道這小鬼是誰，也不曉得在他那雙金色眼眸下究竟是有著什麼樣想要傾吐的話語，他只是慢慢地、像是本能地、發自靈魂般的，朝著他這個光亮處前進著。

他也忘記與這個男孩『重新』認識了幾次、『重新』講話了幾次，只是當艾倫終於向他重新告白一次時，他其實有那麼一瞬間想要再一次拒絕他，可最後他卻是伸出手撫摸著艾倫的雙唇，不自覺地吻上了他。當他離開略顯乾燥的雙唇時，先感受到的卻是滴落在自己臉頰上的淚水，他手足無措地看著艾倫哭得無法自己，想要問原因卻哽在喉嚨，只好不斷用手指拭去，輕聲說了句：「別哭了，很難看。」

「哈哈哈，我還記得利威爾先生最討厭別人哭了對吧？」

他看見男孩胡亂地用衣袖將那張哭臉糊得更加狼狽了。

「是嗎？我忘記了。」

「利威爾先生的記憶可真是差呢。」

艾倫的語氣很輕鬆，但是利威爾知道那些都是事實，或許、不，待到明日他就會忘記今天他親吻男孩的觸感吧。今天見著的男孩，從那雙猶如蜂蜜般眼瞳裡流出來的美麗淚水，也會一同隨著時間而遺忘吧。

啊啊、他第一次想要記得什麼，想要獲得什麼，卻只能在睡前孤獨地打開昏黃的檯燈，一邊思忖著今天的各種事情，一邊哀嘆著明日又會是空白的一天。

他為什麼會愛著這個男孩？或許是因為這個男孩一直抱持著這樣的慕戀，在他記憶中「利威爾」這個存在是最重要的，即使多年後再度相遇仍是把他放在最優先的位置上，那麼為什麼他不能愛他呢？即使只是文字，他還是想要記得這個人。

那就是，所謂的，愛情吧。

於是。

「我愛你，艾倫。」這樣的署名就這樣持續到了五年後與這男孩同居的今日。

男孩等了他多年終於換得他的感情，他用了三年記起男孩的名字和愛他的事實。

然後──

如果你忘記，我會一而再、再而三的提醒你，對我來說那才不會麻煩呢，因為我也喜歡你啊，利威爾先生。

就像你一直每天起來都告訴著自己是愛著我一樣，所以我也會每天這樣告訴你的──

永遠、永遠愛著你。

艾倫

他發現了自己的日記被那男孩寫下了這句話。站在他身後是呆楞在原地的艾倫，雙唇張張合合地想要解釋卻只能讓他自己斗大的淚珠不斷往外淌流。

「艾倫。」

他走向了他，看著男孩稍稍瑟縮起的身軀，他只是張開雙手將他環抱住，對他滿懷抱歉地細語道：「抱歉，讓你擔心了。」

「利威爾先生，為什麼要一個人承擔這些？我們、我們不是戀人嗎？」

「正因為如此，這種遺忘對你太殘酷了。」

「才不是啊，是對利威爾先生你殘酷啊！」

「我花了三年的時間才記起你的名字，每天都忘記你昨天所說的話、所煮的飯，害羞的表情、高興的表情、哭泣的表情，我每天一醒來就會忘記，對於沒有記憶的人來說一點都不殘酷。因為你有記憶，所以記得那一切，如果讓你知道我並不知道你，那樣子，太殘酷了……」

「利威爾先生。」男孩輕喚著他，他凝望著他，然後看著艾倫瞇起眼笑著說：

「所以，無論利威爾先生遺忘了多少次，我都會讓你記起來的。」

「無論多少次？」

「是，無論多少次！」

下一秒，他再度抱緊著艾倫。

那一刻，他終於曉知，自己為什麼遺忘了所有，卻還只記得這個可憐又可愛的男孩了。

若將來有一天男孩問他當他遺忘了全世界，他還會記得什麼。

那麼，他會摸撫著男孩的臉頰，凝望著那雙金眸，這麼說道。

──記得，我愛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