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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了,有空的話傾聽我一些事情吧?」

男孩轉過頭來,向我遞了一張紙條。白紙上面的字體醜陋不堪,甚至在上頭的手指已沾滿了鉛筆的污漬,那張奇異的笑臉卻像是潔白的蛇體纏繞在他身上似的,無法動彈。

男孩的名字叫做艾倫.耶格爾,住在離自己家約莫兩條街外的一間公寓裡。

過往,只有一年的時間與這個男孩在同一家幼稚園渡過。還記得這個人莫名沒有就讀小班和中班直接從大班插班進來時,大家一副「這傢伙誰啊」的警戒心態。相當然,就造成了所謂的「疏離」。

他只是默默看著這個男孩在吃飯時間獨自坐在位置上,但是桌上卻沒有任何餐具;男孩起了身,彎進了廚房裡,後來直到午休時間才出來,他仔細一看,嘴邊還有飯粒沾粘在上面,可是男孩似乎不在意其他人對他嘲弄而發出的尖細笑聲。

下午遊樂時間時就算分組也沒有願意跟他一組,他歪著頭,當時後的他是怎麼想的呢?是想要上前牽起他的手,露出大大的笑容說:「一起玩吧?」還是順從著其他人,邊斜視著他邊遠離著他。

到最後,沒有任何動作的他呆立在原地看著玩樂時間結束,而男孩也沒有注意到他這裡的視線,一個人的在沙堆上堆著奇怪的小人。

「你到底叫什麼名字?」

在美術課時,因為是抽籤分組而被抽在一起的他終於問了男孩的名字。

這真的很奇怪,明明是同班的,卻沒有任何一個人想要問及這個男孩的姓名。對方抬起猶如雞蛋的小臉,眨著宛如燦陽的眼眸直視著他,說:

「艾倫。艾倫.耶格爾。」

於是,他也跟男孩報上了自己的名字。

 

 

他跟男孩僅僅只有同班一年,要上小學的那一年,自己家裡經濟出了點意外,最後搬離了城市,回到了鳥不生蛋的鄉下。

而經過了十幾年的今日,卻在這鳥不生蛋的地方再次遇見了男孩。

身高已經不像當時候矮小的男孩,臉龐也不像當時候那樣圓滾滾,儼然就已經是個成熟的二十歲青年,卻在看見他的第一面就認出了他。

「好久不見啊!」

爽朗的笑臉、爽朗的笑聲。

沒有幼稚園那時候的陰鬱,他不禁想是已經脫離那時候的陰霾嗎?而在下一節課的結束時,那男孩遞上這張紙條所露出的表情他卻已經將方才的猜測全數抹煞了。

「你願意聽我講話真是太好了。」

男孩點了杯咖啡,一邊啜飲著一邊瞇著眼笑著,那雙璀璨星光的眼眸仍如十幾年前一樣閃動著,一丁點都沒有變。

「所以,想說什麼?」

「容我說個故事。」

「喔?」此時店員遞上了他的柳橙汁,他兀地興致闌珊。

傾聽、這種事情究竟是「傾」像自己的身體、「聽」取事實?

還是,「傾」倒事實,「聽」取自己所要的部份?

一想到這裡他連傾與聽都做不了了。

 

然而,男孩卻開始啟唇了。

 

如果隨隨便便找個人講自己的故事絕對是個唐突的決定。但男孩似乎一點都不覺得自己是那種隨便找來的人。

時光機器當然是一直在洗滌著他們身上的痕跡,從男孩嘴裡說出口的似乎是一個很卑劣但又很令人同情的故事。

他無法愛上的人但是卻被人愛著,他沒有一絲懷念,只是懊悔著當初應該更加狠心將那個人甩開才是;以至於當兩個人終於受不了而分開時,他耳裡聽見的卻是失真的人聲。

一如既往、毫無改變,或該稱作是重蹈覆轍嗎?

男孩──艾倫自己並沒有想過改變別人也沒有想過改變自己,只是順著別人的心意不斷馱著厚重的貨物往前進,然而,沒有人幫他,反而是經過的人一件又一件的將更重的背負堆在他身上。

「你喘不過氣嗎?」用力吸著杯中黃澄的果汁,吸嚕嚕的聲響鬧得他有點耳鳴。男孩歪著腦想了想,露出的爽朗笑容說:「如果沒有這顆心,那麼也不用去背負這樣別人的情感、別人的言論、別人的恨意了。」

「那麼可就不是人,而是怪物了。」

杯中的冰塊互相傾軋,發出了更加吵雜的鳴叫。

「要讓自己不受傷,就得成為怪物。」

「可成為怪物,就無法感受到一樣事物了,即使那是很難以捉摸的。」

「愛嗎?」男孩低下頭,咀嚼著自己說出的話。

「體認過後的、無法瞭解的、但是還是一直存留在心中的,無論是單方向、或是……」

「但是呢,我啊……」截斷了他的話,艾倫望向窗外那抹湛藍天際,說:

「無論是哪種方向,已經找不到那種最初的感覺了。」

 

他無法言語,只能呆望著。

想著,這傢伙從那個時候,從他踏入不屬於他世界的幼稚園到他步出可以脫離的地獄之後,仍是徘徊於自己所設下的框架裡。

 

 

「謝謝你啊,讓。」男孩第一次叫了他的名字。

他望著仍像朝日旭升的眼眸,沒有像小時候那樣子只是駐足在原地沒有向前,這次他終於開了口,問道。

「那個人……是誰?」

愛著他卻像是不愛著他,他是不是愛著那個人他自己並不想去猜測。

只是,對方嘴角一抹苦澀。

「你知道名字又有什麼用呢?」

「就……只是好奇?」

 

艾倫呵然一笑,然後說出了那個名字。

 

調換順序後,有著「生存」這個意義的名字。

 

但對艾倫來說,人生已非只有生存這個意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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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雀巫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0)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