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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劇情沿用和設定對話來自《乘鞦韆飛翔的聖修伯里》

 

 

他的名字並非叫做「Eren」。

 

正確來說,他只是承繼著「Eren」這樣籠統的姓名,在這個猶如監獄般的馬戲團內,每個人的名字都只是一個象徵。看似有著非凡的意義,卻也僅僅是為了讓觀眾容易去區分誰是誰罷了。

 

真名這種東西對他們來說,只有卸下誇張的舞台妝、脫去薄如蟬翼的單薄布料後,才會使得他們這些在舞台上表演的人真正從一個表演者變回人類。

 

重拾現實,他們是如此稱呼著。

 

每當一個表演開始,他必須不斷地深呼吸,看著鏡中自己的素顏,艾倫想著今天團內的主題是什麼,他便要化上符合的裝扮、穿上適當的衣裳,即便他是身為男性,在女性團員各種不方便下,他也必須有著男扮女裝的覺悟。

 

「艾倫,今天你要『跳』喔。」馴獸師莎夏咬著熱燙的馬鈴薯,口齒不清地對他說著。他點點頭,表示早就知道這事情了。

 

「跳」,那是身為女性鞦韆表演者所必須學會的技能,男性表演者也會學習這項工夫,只是,女性表演者藉由男性表演者所跳躍起來的弧線和戲劇張力都比男性表演者高尚、美麗,男性表演者甚至淪落為止是藉力的工具罷了。

 

馬戲團的不成文規定,必須將女性表演者塑造成美麗非常不可侵犯,她們身材輕盈、她們舉止優雅、她們豔麗不可方物;於是,男性表演者就必須是保護她們的強大形象。

 

然而,介於兩者之間的艾倫卻絲毫不曉得自己該定位在哪裡。

 

 

 

「你就盡全力實現你作出的夢,讓我著迷就好。」

 

 

 

他忽地憶起曾經有個人這麼對他彎起嘴角,露出一臉嘲諷,嗤然笑著說這些話。

 

那是多久以前的事情?或許是他剛承繼「Eren」這個名號的時候,第一次代替女性表演者那個時候,因為連女妝都沒有嘗試過的他,還必須拜託其他女性表演者替他畫上比男性表演者還要複雜繽紛的彩妝。

 

化妝是一個面具。

 

撫平毛孔、塗上唇彩、描繪眼線,等到睜開眼,本來的面容已換了個模樣。即便仔細一瞧那與女性相異甚大的臉龐仍是無法掩飾他身為男性的事實,然而,這一刻得他已非是「艾倫.耶格爾」,而是「Eren」了。

 

走到黑色帷幕底下,他深呼吸著。

 

閉上眼,想像著全場的觀眾的焦點都在他身上,在頂端擺動的鞦韆有著華麗的裝飾,他將握緊著繩索,在歌姬的昂唱下做著最優美的旋轉、跳躍最後又回到鞦韆上的高難動作。

 

是的,就與平常一樣,就與他平時身為男性表演者那樣。

 

他靜待著揭幕,但一轉頭便看見團內負責傳達消息的阿爾敏從一旁跑了過來。

 

艾倫眨著金眸,有些詫異平常冷靜的阿爾敏此時卻露出慌張的模樣,只見他兩頰沁著汗跑了過來,在眾人都面面相覷地看著他朝著艾倫低語時,艾倫本人卻因為阿爾敏接下來的話語而驚愕不已。

 

 

 

「有人買下特別席。」

 

「特別席?」

 

「而且是用你的名義。」

 

附耳所過來的字句讓艾倫咀嚼許久才想起特別席的意義。

 

在這馬戲團的劇場裡,每個位置都有其他相對應的價錢,也有能夠指定某位表演者而購買的特別席。往往,為了某位表演者而買下的特別席這個舉動,對於表演者來說是至高無上的支持。

 

艾倫從沒有過這樣的經驗,這是他承繼「Eren」這個名號,用著「Eren」這個名號出場表演以來第一次被人買下特別席。

 

阿爾敏輕輕掀開黑色帷幕,指著正中央的位置,對著他說:「看得見嗎?就是那個人。」

 

他傾身瞥了一眼。

 

那是一位看起來應是三十歲後半的男子,穿著一深黑色西裝,領口上的領帶筆直無比,幾乎只能用完美無缺來形容。雖是身為男子,但自脖頸就綁起的黑色馬尾立於頭後,卻絲毫沒有一點女性化娘氣的味道,反而他略帶不悅的神情更顯出那抹神秘和嚴肅。

 

他退回帷幕後,轉頭也開始慌張地朝阿爾敏問道:

 

「該怎麼辦?」

 

阿爾敏思忖了下,繼續悄聲說道:

 

「一般來說,必須對於用自己名義買下座位的客人有所表示。可以在節目途中,或是節目結束之後,但是,不能出賣肉體是鐵則,懂嗎?」

 

「我又不是女的!」他不禁低吼著,但艾倫也同時看過許多女性表演者因為跟買下特別席的客人過於親密,最後被逐出馬戲團的慘劇。

 

「總之,今晚你是『Eren』,而不是『艾倫.耶格爾』。」

 

「我知道。」

 

黑暗中雙眸所賁發出的金色火焰,那一瞬間,足可灼傷任何人。

 

 

 

無論是身為男性表演者或是替代女性表演者的他,都只能是「Eren」這個名號的人,也必須承擔得起這個名號的表演者。

 

當燈光聚集在自己身上時,必須要強忍著多大的恐懼才能不讓雙腳顫抖著;當觀眾席上所有目光都集中在那垂掛下來的鞦韆時,他需要用多大的力氣才能讓自己不從那脆弱的化學纖維繩索上滑落。

 

他將身體投擲在空中,在歌姬吟唱的催促下,他跳躍、滯空、反轉身體。因牽引而盪開。

 

他在重新抓回繩索而回到地面上時,努力克服潛藏的恐懼,露著不符合卻硬扯出來的笑容,伸高雙手,靜待著結果。

 

然後幾乎令他耳鳴的掌聲如雷聲落下。

 

隨著狂暴的歡呼聲,艾倫終於卸下心中的大石塊,但就在瞥向特別席的位置時,他那雙蜜金色眼眸卻驚愕得瞪大。

 

 

 

──那裡空無一人。

 

 

 

艾倫一瞬間身體寒冷無比。

 

像是墮入冰窖般的酷寒,身上的輕薄布料無法抗禦這突如其來的冷冽,他匆匆奔下台,在所有人都在稱讚他初次表演的精彩表現時,他卻只是拿起休息區的大衣外套披在身上,連身上的彩妝和服裝都沒有換下就衝出了劇場。

 

熙嚷往來的人群融入了夜色,有些人看見他身上的服裝和裝扮發出了驚愕聲,但心中的交集早讓艾倫忽視那些驚語。

 

張望著四周,心裡祈禱那個人還未走遠,而他終於在對向馬路上瞧見那綁著馬尾的熟悉身影。剪裁合身的西裝,連領口的領帶都絲毫不差地落在最中央處,手上還拎著一件大衣外套。

 

艾倫不顧那些幾乎要撞向他的車輛,直接橫越馬路直直地衝到男人面前。

 

「那個,不好意思,剛才的表演……」

 

對方稍稍抬起眸,發出了「嗯」的不悅疑問,讓艾倫剎那退縮了,下一秒仍握緊著拳頭,咬著下唇說道:「剛才我的表演是否有什麼不當之處……」

 

對方微微側著頭,凝視著艾倫許久,那雙像是要沉睡的黑眸終於才緩緩被喚醒,但所吐出來的回答卻無比簡單。

 

「並沒有,只是覺得很無聊而已。」

 

他愣住了。被眼前這個男人如刀般鋒利的言語割得遍體鱗傷了。

 

「換個方式說吧。」

 

似乎察覺艾倫氣得幾乎將那雙朝日般美麗的眼眸已染成一片紅,男人身上淡然而不刺鼻的香水味趁著晚風襲了過來,將他包圍起來,捆成一個無法掙脫的繩索。

 

「我看不到永恆。所以覺得無聊。」

 

男人看著艾倫沒有任何反應,絲毫也沒有想要再說下去的欲望,他從外套裡的口袋拿了張名片,翻看了下,遞給了艾倫,依舊是毫無任何起伏的語氣、沒有喜怒哀樂的表情。

 

他說。

 

「還有,今天我只是拿了我朋友沒辦法過來的票過來而已,只是沒想到……蠻失望的。」

 

「你太過分了!」

 

艾倫終於失聲責罵過去,這傢伙、這傢伙──無法瞭解馬戲團的各種辛苦便逕自將他們的辛勞全數否定。這傢伙、這傢伙──

 

男人並沒有去理會艾倫嗤牙裂嘴的狂怒,吁了口氣說:

 

「若真的不滿,就過來一趟吧。」

 

男人說完這句話後便繞過他的身軀,招了台計程車,在艾倫轉過身的那瞬間,卻只能瞧見豔黃的燈尾消失在車水馬龍裡。

 

低頭一看,那被他揉得皺爛的名片上寫著男人的姓名。

 

 

 

 

 

 

 

 

 

 

或許就與那男人說的一樣,只是湊巧拿了朋友沒辦法來的特等席票,所以就過來看表演了,然而看到的表演卻令他大失所望。

 

但若是如此,為什麼還要給他名片,甚至還留下讓他有正當理由去找他。

 

他百思不解,卻仍是在某天換上了平常的外出服,踏出了劇場,手裡抓著那張名片,思考著是否要直接前往名片上面的工作地點,最後他還是先打了通名片上所記載的電話。

 

電話內容很短,只有交待了要到灣岸地區的某間咖啡店會合便結束了對話。

 

掛掉電話,那股不安和仍隱然的怒火仍是在狂烈燃燒著。

 

多麼想揪住那人整齊的領口,將那領帶扯下,然後再用另外一隻手狠狠揍他一拳!想要看那毫無起伏的表情露出驚愕的表情,那股從那天開始就消滅不了的怒火不斷延燒著,已經將他接下來那幾天的表演都化為火焰,金色眼眸也化為紅蓮。他記得直至今天所有人都不敢靠近他,最後還是阿爾敏建議他既然別人已經給了他這樣見面的機會,那麼就去找他說個清楚吧。

 

所以,他才站在這間咖啡店前。

 

 

 

推開門,濃郁的咖啡味讓長期處在馬戲團內各種刺鼻味道夾雜下的艾倫而言無非又是另外一種刺激。

 

「──……那個。」

 

店員湊了上來問道,他先表示是來找人的之後,店員遍又退回櫃台前了。

 

艾倫往店內旁的玻璃瞧著自己的模樣,卸下馬戲團那緊身又異常華麗的衣裳的他,穿著普通的牛仔褲、普通的白色帶領長袖上衣,外面套著一件棕色皮外套。

 

因為過於普通,讓他幾乎無法認出那是他自己。

 

一如舞台上他是「Eren」的特殊存在,現在的他只是「艾倫.耶格爾」這個普通身份的人類罷了。

 

在咖啡店尋了幾回後,他瞧見那個人在角落端著一杯咖啡在看著今日報紙的身影。

 

仍是那身黑色西裝以及完美無缺的綁領帶技術,該死的完美以及再度竄生上來的怒氣讓他必須在原地佇立許久才有勇氣走過去向他打聲招呼。

 

「午安,利威爾先生。」

 

他流利地念出了男人的名字,專心於報紙上的利威爾只是稍稍抬頭看了他一眼後,只回了一句「看要喝什麼就點吧」,將菜單遞到他對面的空位後,自己又低下頭繼續咀嚼文字。

 

 

 

──真是沒禮貌的傢伙。

 

 

 

對他毫不客氣的利威爾在艾倫也跟著氣憤憤坐下並點了杯拿鐵後,他終於抬起頭,將披在肩上的黑色髮絲重新綁成了馬尾,身體稍稍往後一傾,雙手環在胸前,那付高傲不羈的模樣直讓艾倫看得心煩。

 

「你來這邊不就是不滿我的態度?」

 

單刀直入的質問、一如那天晚上毫不客氣的攻勢,只是這一次艾倫淺笑了下,回答:

 

「你曉得馬戲團的不成文規定就是一旦中途離席就是對表演者最不禮貌的行為了嗎?」

 

「我不知道。」利威爾很乾脆地說了這句,此時艾倫的拿鐵也被服務生送了過來,他等著服務生詢問他是否還要續杯而他拒絕的同時,才又再一次啟唇:「但是我說了吧,那只是朋友沒辦法來所以我就過來看表演罷了。」

 

「花比一般席高上十倍的錢買下我的指定席,最後卻給了一個門外漢的你嗎?」艾倫發現自己對眼前這個男人也沒有任何官腔,平常的那張只獻給觀眾的燦爛笑臉是沒有資格給這高傲自大的傢伙的。

 

「誰知道,去問我朋友吧。」拿了一旁的冰開水,啜飲了一口後,他微側著頭,傾吟著:「『請給我永恆,請給我永恆,唯有你的心是我的所在之處,歡迎來到馬戲團』,這個眾所皆知的歌謠不就是你們的忠旨嗎?」

 

「啊……是的。」但為什麼談及到這裡?

 

「我可看不到你的永恆。」

 

「啊?」他高聲提出了抗議,卻馬上注意到其他人的目光攻擊。

 

斂了斂自己激動的情緒,他控制著自己的音量卻隱藏不了怒氣。

 

「你說這是什麼意思?」

 

「我先問你,你有看到我名片上的職業吧?」

 

「……賭場發牌員?」

 

「是的,每分每刻都是一場賭注,客人的所有命運都交在我們手上;而你,『Eren』對吧?無論是男性或是代替女性,你都沒有背負起那名號的決心,只是當作是機械般的工作。」

 

「不、那是我的夢想,『Eren』是我的夢想啊!」他從小就看過好幾代的「Eren」在舞台上風華而美麗的姿態,所以他才如此努力著讓自己身為可以在那神聖的鞦韆上來回擺盪的表演者。

 

「我現在所做的工作也是我的夢想。」

 

「欸?發牌員?」

 

「比起任何單調乏味的工作有趣多了,每一次手指牌上滑動的觸感、命運就是如此交付給對方,看著勝利與失敗的交錯,自己也就體會了一次的人生。」

 

「我……」艾倫握緊著雙手,他不能說。

 

自己的確也有這樣的既視感,每一次的表演雖然都是以著出賣自己生命搏命演出的,但也每一次表演結束後都感受到那股將自己人生重新洗牌一次的暢快感。

 

「但是,『艾倫.耶格爾』你在舞台上還不是個『Eren』。」

 

「還不是個……『Eren』?我那時候是第一次用著『Eren』表演啊!」

 

「所以你想用這藉口欺騙你的觀眾嗎?」利威爾嗤笑著,在艾倫要反駁之際他兀地將身體往前一傾,拉住了男孩的衣領,那股充滿著淡然皂味的香水味又再次將他整個身體困住。

 

「你就盡全力實現你作出的夢,讓我著迷就好。」

 

言訖的下一秒,利威爾放開了艾倫的衣領,進而從自己西裝口袋裡拿出了色彩繽紛的圓形籌碼,他將它們放在桌上,咖啷的聲響伴隨著艾倫疑惑的眼神,利威爾露出不是嗤笑不是諷笑而是挑釁的惡劣笑容,對艾倫說道:

 

「要賭一把嗎?」

 

……

 

「賭什麼?」

 

「從下次起我會買下指定你的特別席,以一百次為限,你就盡量地『取悅』我吧?」瞇起的黑眸彷彿惡獸,他在等著對方逐步進入他的狩獵範圍內。

 

「如果……我一百次都贏不了你呢?」

 

「這個嗎……」挑起眉的那瞬間,鐵灰色眼眸猶如艾倫所見過最兇猛的野獸似的,像是下一秒就要撲上去將他撕咬吞噬。

 

眼前名為「利威爾」的男人將手上的籌碼推向到他面前,勾著似乎擦著紅色眼暈的雙眼,嗤笑道:

 

「那麼、就只好──『買下你』了,艾倫.耶格爾。」

 

男人呼喊著他的真名,彷彿在昏暗混濁的那條路中,他看見刺眼的光芒在指引他行進的方向。

 

他呵然一笑。

 

心臟所傳出來的激烈跳動,這份期待與好奇,告訴著他這片光景不是夢境,而是現實。

 

他伸出雙手將籌碼全數搜刮在身,迎著利威爾那挑釁的眼神,同樣回敬了他一句。

 

 

 

「那麼我──『會讓你死的很難看』,利威爾.──先生。」

 

 

 

他也同時呼喊著對方的真名,如同他那充滿挑戰性的職業一樣,那野獸般的眼神讓他不想認輸。

 

 

 

 

 

 

他終於想起。

 

他答應過這個人,這是一場賭注,而這場賭注還持續著。

 

他邊在心中默數著還有幾次要讓那男人買下屬於他的特等席,邊在嘴裡傾唱著馬戲團一直傳唱的歌調。

 

 

 

給我永恆、給我永恆。

 

歡迎來到馬戲團。

 

 

 

帷幕掀開,高高掛起的鞦韆在聚光燈下搖蕩著。

 

而他,將開始另外一趟,夜間飛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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