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怪paro,妖怪利威爾X古董店艾倫。

 

 

 

所謂的救贖,是什麼。

 

 

 

以著貓的型態跳躍在森林之間對利威爾來說並非困難的事情,在還擁有限有生命的往昔,這樣小巧的身軀早已跋涉了多少路途,踏過多少荊棘,本該早就忘卻了。忘記了。

 

然而,那些無謂的記憶在腳爪深深刮去每一片樹皮時,都不經意、從腦部深處如雨後春筍般頻頻冒出。例如多年前在血腥戰場遇見了那老人,例如五年前與名為「艾倫.耶格爾」的男孩、那個老人的孫子共同生活的記憶,在他刻意忘記的現今,在重逢之後、危難之前,他才將它拾起。

 

那段記憶對他而言本應是這段冗長的人生中一個插曲罷了,僅是因為男孩是他成為貓又的重要契機;是的,他告訴著自己對男孩就僅有這樣的感觀而已,然而,當分化出那噁心的傢伙後,他思考著,自己是否已經脫離了曾經聽艾爾文說過的──妖怪的本分。

 

啪嚓。

 

他落在樹梢上,以著貓的雙眸望了過去可以隱約瞧見人類的村落在不遠處。低下頭,注視著一群妖怪在地面上探視著什麼,順著他們的視線看了過去,是人類立起的警示牌。

 

那是人類為了警告自己再往前一步就是充滿妖物的妖物之森,若再往前一步被妖物啃蝕殆盡便是自己責任的警示牌。

 

他著看著那些妖怪想要出去卻被一道無形的牆壁所隔絕的模樣時,不禁哼笑著他們這些妖怪竟也會有這麼一天,更可笑的是造成這樣的原因也是身為妖怪的自己。

 

凝著雙眼望著漸漸聚集而起烏雲的蒼穹,在自己這樣的形體下能夠做些什麼他不曉得,只是那股無法宣洩的怒氣讓他無法忍耐下來。

 

輕盈地從樹上落到地面上時,那些妖怪霎時怔了下,但瞧見只是一隻不起眼的黑貓時,困咎在妖物之森的飢餓早已讓他們只要看到生物就磨刀霍霍,雙眼爆出令人噁心的貪慾,當對目前的利威爾而言是儼然是龐然大物的妖怪朝他撲向過來時,他的身軀只是輕然跳起,然後越過了結界之處,隨後便看見那些妖怪在那條臨界線之後整團撞在一起,滑稽的畫面讓他喵呼了一聲後,晃著尾巴便鑽進了一旁的草叢裡,窸窣響聲維持沒多久便隱沒無聲。

 

 

 

利威爾搖晃著尾巴到了人類的村落,看著即使到了夜晚也依舊明亮的街燈,那樣強烈的光芒讓他縮進了一旁的小巷內。

 

他太久沒用這樣的姿態來到人類世界了。

 

「啊啊……是貓啊……」

 

一旁突起的哀號聲讓他倏地轉過身探著聲音的來源處,即瞧見衣衫襤褸的女人躺在有著連他都不願踩過的髒水地面上,女人伸出了瘦骨嶙峋的手掌想要觸碰他,利威爾嘶吼了一聲後,跳了開來,又回到燈火通明的街上。

 

他看見各式各樣的人類以著奇異的眼神看著他時也才意識到,無論在哪個時代、哪個地方、哪種人,都把黑色認為是晦氣的象徵。

 

穿著和服的女人摀著鼻子揮動著衣袖想要將他趕走,有著奇特眼瞳的異國男人則是避而遠之。以前,在那只要太陽落下就只能用提著燈籠照明的黑暗時代,無論是像他這樣不祥的黑貓也好,吃人的妖物也罷,這些人類在他們面前幾乎是微不足道的弱小蟲子;現在,他們亮起了一盞又一盞刺眼又形狀怪異的路燈,驅趕本就只屬於黑暗的他們。

 

如今,原來他們已經無法在融入人類世界了。

 

 

 

利威爾看準巷弄內一只木桶後,藉著它跳躍到屋頂上後,揚揚鼻尖想要藉著開始變大的夜風尋著記憶中那男孩的味道找到他。

 

依照他現在的模樣,分化出去的自己應該也已經發現力量的變化了,那麼或許另一個自己已經可以化為自己的模樣去找尋男孩了。

 

「真丟臉吶……」

 

想著造成這樣局面的人是他自己,讓他有這樣的劇烈變化卻是那個男孩;然而,心底卻無法憎恨男孩,反而想要去守護他、救贖他……不,或許早在亙古之前,他還流連在血腥戰場時就被那雙璀璨金色的眼眸給救贖了吧。

 

晚風吹來了氣息,他聞到屬於男孩的氣息,再度邁開了腳步,在屋頂間跳躍而行,在越過一幢又一幢的房子時,他也才注意到,原本夜晚就應該充滿濃烈到幾乎讓他想要打噴嚏的妖物氣息,此刻卻已消失無蹤。

 

人類的時代不斷變遷,妖物也會偽裝各種模樣混入人類當中,從未像這樣連半點氣息都沒有。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他不禁開始想著這個問題,但他還未細思,就已到達了男孩的住所──「白晝堂」。

 

他落在白晝堂對面的屋頂上,喀啦的瓦片聲響讓在地面上行走的路人稍稍驚嚇到,但瞧見只是隻黑貓後便拍拍胸膛,往另一端的路面盡頭慢慢走遠了。

 

從屋頂上跳下慢慢走到白晝堂的大門口時,猛然有股懷念的感覺襲擊了他。雖已是該忘卻的記憶,但的確當時候自己跟著那老人來到了這裡,然後趁著門縫溜了進去。也是在這裡,遇見了男孩。

 

他在門口試探性的抓了抓,讓木板門哐啷作響,但是裡頭一點動靜都沒有,看著木門沒有半點縫隙他乾脆跳躍到一旁的屋簷上,毫不費力進到了庭院內的他很快地就瞧見了正在倉庫忙忽什麼的艾倫。

 

 

 

「米卡莎,可以把這個拿去右邊那邊嗎?」

 

「好的,阿爾敏,幫我忙。」

 

「很重喔,你們兩個小心點。」

 

「不用擔心我們。」

 

 

 

看上去好像是在整理久未販售出去的古董的樣子,綁著白色頭巾和面罩的艾倫拿著撢子清理著裡頭沉積已久的灰塵,不時還被塵土飛揚弄得頻頻打著噴嚏,最後他終於受不了跑到了外面的簷廊,拉開面罩呼吸著新鮮空氣的時候。

 

他發現了他。

 

 

 

「啊。」

 

「喵。」

 

 

 

利威爾被自己發出的叫聲嚇著了,但隨即意識到現在的他只是隻貓。

 

雖然他本來的目的就是來找艾倫的,但卻沒想過是要與男孩面對面交會的。原本就只是想要確認男孩是平安無事並沒有被另外一個自己所傷害,那便已滿足了。

 

他看著男孩露出了笑容,那並非是最初男孩對他那虛假的笑意,也非是苦笑,完完全全就是個看見小動物而自然流露出來的憐愛笑容。

 

男孩緩慢地走了過來,讓利威爾身軀不自覺地警戒起來,全身的毛也都豎了起來。這樣的局勢對利威爾來說有點過於尷尬,他不想靠近男孩,也不想讓男孩靠近,因此如果讓自己去拒絕或許是最好的。

 

於是他張牙舞爪地從喉間發出了嘶嘶的叫聲。

 

看著眼前的貓全身警備的模樣,艾倫本來前進的腳步停滯了下來,轉而蹲下了身,偏著頭看著那雙快與夜色融在一起的黑色眼眸。伸出了單手,張開手掌,嘴角彎起一道弧線,輕聲道:「我不會傷害你的。相信我?」

 

相信?

 

利威爾本打算著若艾倫在前進一步就要揮下自己爪子當作警告,可對方卻是在安全距離內向他伸出了手,還說著他從以前最不相信的言語──讓他去相信他人。

 

他縮起豎起的毛,喉嚨仍是嘶嘶叫喊著鳴聲,心底卻是紛亂不堪。

 

「沒關係的,我信任你。你可以不用信任我。」

 

『那麼我就信任你,但你可以不用信任我,只要讓那孩子活下去就好了。』

 

一瞬間,重疊在男孩身上的女人面孔頓時出現在利威爾眼前,讓他頭昏眼花。

 

為什麼……你們人類總是如此?

 

那個老人也好、這個男孩的母親也罷,甚至是現在眼前的男孩,為什麼逕自地自以為是,為什麼逕自地闖進他的心裡?

 

『你知道妖怪為什麼只有三根指頭嗎?』他忘記誰說過這句話了,但那厭惡的聲音卻如夢魘一樣在此刻侵擾著他。

 

『因為妖怪是執念的生物,貪、嗔、痴。這是形成妖怪最重要的三要素,對於這三樣的執念才成為妖怪的我們跟人類最大的不同就是剩下來的兩樣了:感情與慈悲。』

 

啊啊,所以他才會走偏了嗎?因為他對眼前的男孩產生了感情了啊。

 

那麼另一個自己就是他拼命忍耐後所分化出去的本格的、真正妖物的──我自己啊。

 

艾倫看著眼前的黑貓雖已將全身戒備縮了回去,雙眸仍是炯炯有神地盯視著他,此刻,他聽見屋內米卡莎和阿爾敏的呼喊聲。

 

「艾倫──整理好了喔──」

 

他瞧著黑貓仍是僵直不動的模樣,站起身不再理會這奇怪的黑貓正要轉身之際,轟然一聲,面前升起了無數的煙霧,將他整個人壟罩起來,他似乎有聽見米卡莎和阿爾敏的尖喊聲,可在一瞬間周遭就寂靜不已了。

 

他覺得事情有些古怪,但防身用的匕首卻不在身邊,只能注視著前方的艾倫,在煙霧中似乎瞧見了某個他所熟稔的身影,在不久前才見過,可卻與那一次違和感的身形不同。

 

他試著向前探出了一步。然後那道身影猛烈晃動後,消失了。

 

再反應過來的時候,一雙帶著長爪的手掌將他的身軀環抱住。

 

「欸?」

 

轉頭想要看清是誰時,手掌罩住了他的雙眼,想要發出聲的雙唇被一雙柔軟堵住。

 

強烈的陌生觸感讓他產生了劇烈的恐懼,但另外一隻手抓住了他顫抖的手掌,輕騷著他的手掌,像是小時後母親握著他的手掌,輕摳著掌紋讓他入睡一樣,讓他逐漸安心下來。在長吻結束的同時遮掩住眼部的手掌也放了下來,艾倫也看清楚眼前的穿著黑縞和服,一如既往地擺弄著傲氣臉孔的人是誰。

 

「利、利威──」

 

他話還未說完又被對方狠狠抱個滿懷。

 

「欸?」

 

他仍是困惑著,但隨即升起了卻是憤怒。

 

「利威爾先生!把花瓶還來!」

 

他大吼著,卻意外地看見對方露出疑惑的表情說:「什麼花瓶?我可是今天才來找你的!」

 

「咦?」

 

「……我問你一件事情。」利威爾表情忽地嚴肅了起來,「最近是否『我』有來過這裡?」

 

「『你』……」

 

艾倫不懂利威爾說這句話的意思,但他想起那一天帶著狐狸面具,半邊臉染了黑色色塊的利威爾,他頷首了說了那天的情形給利威爾聽後,對方忽地發出了大笑,但臉上的表情卻越來越痛苦。

 

艾倫想要問怎麼了,但簡單的三個字卻怎麼樣都發不出口。

 

 

 

太勉強了……把自己的力量散去才能用著貓的型態過來這裡,但為了這個男孩兒勉強將所剩不已的力量化成人形也要問個明白、說個清楚的利威爾終於瞭解了一件事情。

 

擁有共同記憶、共同靈魂、所以才要有共同的物品當作可以取代自己的媒介。

 

所以才會是那只花瓶。

 

所以自己才會分化出另外一個自己。

 

不是最近才讓自己偏離了妖怪的本道,而是早在亙古之前,與人類有所接觸的那一刻起就偏離了。

 

但是,他不後悔。相反地,他才要奪回屬於他自己的一切。

 

「沒時間了,艾倫。」

 

「什麼、沒時間了?」那個他所不知道的利威爾也是如此說著,但是是什麼沒時間了,卻沒有明講。

 

「我這個妖怪如果要向你這個人類請求實在是一件可笑的事情,但是,只有你了。」利威爾緊抓著艾倫的衣領,他不斷喘著氣流著汗,那一些逐漸從自己身體逝去的力量他再清楚不過了。

 

可惡!再給他一點時間!

 

「我說的是那個『我』或許往妖物之森的一個地方去了,那個地方是只有要成為貓又的妖怪才會去的一個地方,以我現在這樣的狀況我無法帶你過去,如果你信任我……不、若你不想承擔這樣的信任,那麼當作我胡言亂語吧。」

 

「告訴我。」

 

篤直的語氣讓利威爾再度失笑,沒錯,就是這雙眼神,這雙讓他無法直視卻又眷戀的金色眼眸,所以才讓他寧願在妖怪本道中偏離也無怨無悔。

 

「韓吉……那個混帳天狗絕對知道,但他……不、是全部的妖怪都被另一個不是我的『我』困在妖物之森。」

 

「欸?」

 

「那個『我』,只是個想要成為『貓又』的我。所以……去吧,如果你信任我,那麼我會將信任你,艾倫。」

 

縮起了長爪,利威爾摸撫著艾倫溫熱的臉龐,笑著。

 

在艾倫還沒及問其他事情時,周遭的煙霧忽地急速地收束起來,在四周恢復方才庭院的模樣時,他才注意到手上有著什麼沉甸甸的存在。

 

低下頭一看。

 

是一頭睡得深沉的黑貓。

 

 

 

然後,艾淪落下淚來。

 

他終於知曉左方心房那令他形銷骨毀的疼痛感究竟是什麼。

 

或許、不,絕對是,僅僅只屬於他這個人類所擁有的,名為──「思慕」的感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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