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個日記

※人類利威爾X惡魔艾倫

01

他看見了三隻小貓死在馬路上。

很小很小，應該是剛出生一個月左右而已吧。腸子、血液、頭部都被車子輾得慘不忍睹，利威爾就這樣站在馬路邊看著。然後，在小貓屍體旁邊躺著一個懷孕的女人，下體不斷有血流出，但女人的意識似乎還很清楚，不斷地摀著肚子哀號著，嘴裡喃喃念著陌生的名字，不知是那個女人可能就要沒有的孩子名字還是她丈夫的名字，利威爾並不曉得。

肇事的司機慌張地跳下車去看孕婦的情形，再經過小貓屍體時一臉嫌惡地踢了下滾落在他腳下的小貓頭部，啪、擦！他聽見小貓頸部斷裂的聲音。

肇事司機邊說著難堪的髒話邊拿起手機左右踱步地，看來是要打電話叫救護車的樣子。站在利威爾一旁的情侶發出了哀鳴。

「哇啊，那個孕婦沒救了吧？」「他肚子裡的孩子大概也是沒救了吧？」

是啊，大概是沒救了。利威爾邊在心中附和著邊看著手錶的時間發現自己已經持到了，但他卻沒有像其他人一樣看過車禍現場後就匆匆離去。雙腳像是被釘在地上似的，無法動彈。

耳邊是路人紛雜的言語、駕駛的怒罵聲、孕婦的哀號，眼裡見到的卻是那三隻小貓血腥的屍體，像漩渦一樣將他整個人拖進了一個黑暗深淵。

『人類，你是想要救那個人類？還是想要復活那些小貓啊？』

驀然間，在利威爾眼前冒出了一個奇異的存在。

說是存在，是因為眼前這個存在絕非是人類。

尖角、硬翅，領口的紅色小緞帶隨風飄逸著，就如逸散在空氣中那股血腥味一樣，整個世界像是一瞬間都這樣的顏色佔領了。

『怎麼，看不見我嗎？還是聽不見我啊？哈────囉────有人在嗎？』

本以為是自己昏了頭才產生錯覺的幻覺，但浮在半空中的『男孩』不斷在他旁邊盤旋飛翔著，最後他乾脆伸出手抓住了其中一方的硬翅。

『哇啊！』

『男孩』驚叫一聲後跌了下來，此時利威爾才瞧見明明是寒冷到幾乎下雪的低溫，眼前這個『男孩』卻只是穿著長版紅褐色上衣和紅色短褲，腳上穿著像是孩童節日時才會穿著滑稽紅色短靴。

『男孩』嘴裡發疼的哀叫了一聲後馬上站了起來，像是沒事般的觀看著利威爾那極盡困惑和憤怒交雜的複雜表情。

『吶、人類，說看看吧？是想要救那已經回天乏術的貓咪呢？還是肚子裡孩子早就不保的孩子呢？來吧，人類先生，來做個選擇吧？』

踢著愉悅的腳步，像是馬戲團裡的小丑跳著拙劣的舞蹈，利威爾沒有選擇任何一方，只是看著全身上下都被紅色所籠罩的男孩，唯一與眾不同的蜂蜜色眼瞳清澈無邊的凝視著他。

「什麼啊，惡魔也有這樣漂亮的顏色嗎？」

『什麼？』

利威爾偏著頭看著一臉問號的『男孩』，的確，眼前的男孩身上所有的形象都只能歸納出一個結論，那便是『惡魔』。

只有他才看得見的惡魔。

『嘛，不管了，人類──』兀地，『男孩』雙手抬起，然後從虛空中各自幻化出一根棒棒糖來。

他將棒棒糖伸向男人面前，繼續著方才的問題。

『來吧，你要哪個？是反正只是個微小卑賤的動物的生命呢？還是看似重要關係乎兩條生命的孕婦呢？人類先生啊，要吃哪個糖果呢？』

利威爾看著男孩勾起魅惑的笑容，一時令他一陣心煩。

下一秒他伸手抓住手臂將男孩的臉湊近，同時也勾起於男孩無異的邪惡笑意，說：

「不、我對這雙蜂蜜般的眼瞳比較有興趣品嚐啊──」

02

惡魔的工作說明白點就是：奪取幸福。

將笑容奪走就是奪走幸福吧，艾倫是這樣想著。所以成為了見習惡魔後，他一直在人界中徘徊著。

嗯……哪裡有開心的人類呢？在車水馬龍間穿越的他先是看見了一個男孩在買了店家的棒棒糖後露出開心的表情，艾倫那雙與糖果般清澈的蜂蜜色眼瞳也亮了起來。

『是那個嗎？我記得那是棒棒糖吧，只要拿到棒棒糖就會露出那種表情吧？喔、對了，先前也看過女生在進去玩偶店很開心的樣子……還有充滿著粉紅色的每個人都說著好可愛的店，似乎這樣的東西都讓人覺得高興呢……』

「……所以，你這個惡魔認為我應該得到幸福嗎？」

「不、正因為你不幸福所以我要怎麼奪走你幸福呢，那麼只好先讓你嘗試到幸福再奪走你的幸福才是我惡魔的工作。」

「……詭辯。」

他們在一間充滿著粉色裝潢以及連服務人員都是穿著粉色蕾絲裝的店裡面進行著這樣的對話。

偶然在車禍現場遇見了對自己饒有興趣的人類，以前從未發生過這種事情的艾倫的確一開始是有點驚訝。

以往被他盯上的人類不是驚聲尖叫就是下跪求饒，從來就沒有像眼前這位叫做「利威爾」的人類一樣，先是說對於他那雙眼瞳感到有興趣，對於他對於這人類所做出的選擇也置之不理。

最重要的一點是：看起來一點都不幸福。

『凡是人類，一定有感到幸福的時候，在那個時候再奪走幸福便是惡魔的工作。』

前輩是這樣叮囑著他，所以他也認為那就是人類的本性。

因此，遇見利威爾這樣與幸福無關的人類對他來說的確比遇到一個普通人類還來得更有……挑戰性。

利威爾看著一臉理所當然他應該這麼做的惡魔不禁心中一陣煩悶。

他想著，正因為只有他看得見惡魔、觸碰得到惡魔，所以眼前這位惡魔『艾倫』並不曉得要讓一個三十幾歲的男人走進這明明是只有二十歲的少女才敢走進來的夢幻點心店是要多麼大的勇氣。

的確，當他被惡魔半推半就拉進這家點心店，推開門上一秒店家的服務人員正要露出笑容說出「歡迎光臨」時，一見到滿臉黑氣的利威爾時，笑容馬上凍結了。想必眼前的店員一定想不到會有個中年大叔來到這樣的店裡吧，一時間店員慌張不已，最後還是讓一位看起來老練的前輩替利威爾帶了位。

挑了最角落位置的利威爾一邊聽著店員的今日推薦甜點一邊看著只有他才看得見的惡魔在店員旁邊繞著圈子，本想要出口叫那紅得令人心煩的惡魔不要再飛來飛去了，但一想到眼前的惡魔只有他才看得見，如果開口阻止了他想必就會被店員當作神經病了吧。

思忖了下忍下想要抓住眼前惡魔的衝動後，他看著在介紹完今日推薦甜點後正在等著他點餐的店員，問了一句：「你剛才說你們今日推薦甜點是？」

「是『潘朵拉蜜糖嘉年華夏日情人香草天空』，客人。請問你要點這個嗎？」

「……」這什麼又臭又長的名字，利威爾皺起了眉頭，但他同時又看見惡魔笑得一臉燦爛地說：「點這個啦看起來超好吃的利威爾你也會喜歡吧，會喜歡到笑出來對吧？」

那張笑容真是讓人憤怒不已，他拿起了菜單，吞嚥了一口口水後，指著那一長串的聖代名稱，再一次重複：「那就一份『潘朵拉蜜糖嘉年華夏日……天空』。」

「是『潘朵拉蜜糖嘉年華夏日情人香草天空』嗎？」

利威爾徹底放棄了。

「對，一份『潘朵拉蜜糖嘉年華夏日情人香草天空』……」

接著回到方才的對話。

看著一個人絕對吃不完的聖代，利威爾看著眼前異常高興的惡魔，他拿起了湯持攪動著聖代裡的冰淇淋，沒好氣地問：「你這惡魔。」

「是，請問有什麼事嗎？」以為只是純粹叫喚他的艾倫不斷眨著像是要溢出蜜的眼瞳，他看著鮮艷顏色簡直像是藝術品的聖代。

雖然惡魔是感受不到飢餓的，但對於美得不可方物的物品惡魔還是饒有興趣的。

「……算了。」看來自己的抗議是無法起任何作用的，利威爾開始吃起眼前的聖代，但才吃下第一口就被那簡直要將腦部的神經甜到麻痺的味道讓他幾乎仰頭大叫。

『混帳這什麼東西！』本來緊皺的眉頭此時更加緊密了，那張表情也變得比方才還要可怕了。

對於露出這樣表情的利威爾，艾倫雙手捧挾著歪著頭，疑惑地問了一句：

「為什麼不笑呢？」

「吃這種東西要笑什麼啊！」基於不浪費食物的利威爾硬著頭皮繼續吃下第二口。

「可是之前看人類吃這種東西會笑著吃呢！一副就是很幸福的樣子啊！」

利威爾四處張望著其他盡是用著可笑幸福表情吃著甜點的女孩子，再將視線放回惡魔身上。他說：

「我可不是那些女生小孩吃這種東西就會幸福好嗎？」

「哈啊？我以為這個就會讓利威爾幸福呢！」

吃著喜歡的東西、跟喜歡的人聊天著，這樣就是幸福了。在他的印象中便是如此。至少，他看著人類都是如此的。

利威爾看著一瞬間露出悲傷表情的惡魔，困惑地問：「怎麼，你這個惡魔究竟是要讓人得到幸福還是奪走幸福的啊？」

「當然是要奪走幸福啊！但是在那之前要先讓利威爾得到幸福不是嗎？」

「……所以說你那詭辯可以停止了吧？」

這種論點到底是哪裡正常啊！

「那麼、要怎樣才會讓利威爾感到幸福呢？」

「……誰知道那種東西，我跟那種東西沒有緣。」

無聊的人生、無聊的工作，這個世界是如此的無聊，那麼幸福這種東西也絕對與他無緣吧。但那又如何呢？

「不可能吧，人類都會感到幸福，哪怕是一秒鐘……」

「……我連一秒鐘都不可能感受到。」

艾倫驚楞地瞪試著隨即反駁他的話的利威爾，兩頰嘟了起來，就像是被搶了東西而在賭氣的小孩般，他拍著紅色翅膀傾向身，把湯匙上正要放進利威爾嘴裡的聖代一口吞下。

在感受到前所未有的激甜後，『惡魔』對著『人類』如此下了戰帖。

「好吧，那現在起我就努力讓利威爾感受到幸福吧！」

「就說你這惡魔究竟是……算了……」

現在開始嗎……倒還不賴。

然後，『人類』再一次勺了一匙杯中的『幸福』。

吞下。

03

他養了一隻惡魔。

尖角、硬翅、金眸以及全身紅色刺眼的服裝，除了這些讓他心煩的元素之外，最重要的一點就是：聒噪。

無論是跟隨他到家裡看到那除了必要的家具和生活用品之外就幾乎沒有冗贅的擺設所發出的驚嘆聲也好，或是在偌大的客廳四處拍動著翅翼，像個小孩子歡喝著也罷，最令人無法忍受的就是無論他做了什麼動作，說了什麼話，眼前的惡魔就不停問著為什麼。

簡直就像牙牙學語的孩童似的：好奇心過剩。

「惡魔，不覺得你這種行為已經干擾到我了嗎？」

「我名字叫做艾倫，人類先生。」

「正好，我的名字也不是什麼人類先生。」

「我知道，是利威爾對吧，但是這幾個月我叫你利威爾你都不怎麼理會我呢。」

「因為你太吵了。」

利威爾看著從公司帶回來的工作攤在眼前卻因為身邊不斷像夏天蚊蚋還繞在他身邊吵雜不堪的艾倫，他終於受不了地站起身，伸出手將艾倫的翅翼抓住，一把將他從半空中扯了下來，勃然大怒地說：「艾倫！」

「呀啊！」被扯住了翅翼的疼痛感讓艾倫禁不住發出尖叫聲，轉過頭嘟起嘴想要向利威爾抗議時，那驟近的臉龐讓他嚇得又拍動著翅翼往後飛去。

他縮在牆角的高處確認男人無法碰觸到他時，艾倫渾然怒氣地質問著。

「你做什麼！人類！」

被嘴裡幾乎要吐出怒火的惡魔怒吼時，利威爾不怒反笑。他餘裕地雙手環住胸，慢慢往艾倫的方向靠近著。

「喂！不准再過來了！再過來我就要叫囉！」

聽到像是午間連續劇才會聽見的台詞，利威爾忍俊不住地低下頭噗哧笑了出來。

拍翅的聲音弱了下來，他可以感受到眼前的惡魔緩緩地飛低下來，似乎不用抬起頭也可以猜得到他站在自己面前，在對方正要伸出手時他先反握住那雙冰冷的手掌。

那雙本來還餘裕的金眸瞬間染上了他從未見過的驚恐，這讓利威爾興起了更想要玩弄下眼前惡魔的興趣了。

他用力向前一扯將艾倫的身體拉近了自己，張大著嘴朝著對方的雙唇逼近，但就在要攻略城池時，艾倫卻反而也張大著嘴，利威爾望見那雙尖刺的牙齒就要往他的唇上咬下時，他連忙放開對方的手，緊急地退了開來。

這一來一往不到幾秒鐘的時間。

卻宛如一世紀。

「哈啊……哈啊……」

他大口喘氣看著又飛向半空中的艾倫，臉上表情也從驚愕轉為是平常熟悉的笑臉。那令人想要揍一拳的沒有帶著一絲惡意的笑容。

「利威爾先生，你認為幸福是什麼呢？」

驀然間，拍翅的聲音伴隨著艾倫毫無抑揚頓挫的問句在他頭頂落了下來。

「在我自己認知中，人類的幸福是：沒有任何病痛、沒有任何煩憂、沒有任何衝突，可以跟自己喜愛的人在一起生活；但是，你們人類難道沒有想過這樣的幸福是別人的不幸所構築而成的嗎？」

「啊啊，我知道。」

「欸？」艾倫瞬間又露出恍然的表情，那樣的神情彷彿是在說「為什麼你知道」似的。

利威爾抬起頭抹去剛剛被艾倫的尖齒稍稍掠過而流血的唇邊，露出了不知道是嘲諷還是苦澀的笑意：「那麼，你以為為什麼我會感受不到幸福嗎？」

「嗯？」

「以為你是惡魔懂得這道理，但果然是小孩嗎？」

「我還在見習！」索性收起翅翼站在利威爾面前，比對方還高上一顆頭的身軀想要試圖壓制住對方那囂張的神情，然而看著男人反而笑得更加深邃和令人發寒時，艾倫想要再度往後退時，腰際卻被圈禁住了。

利威爾雙手緊緊環住了艾倫的身軀，他才感受到原來眼前的惡魔，身軀比想像中的還要瘦弱，雖先前知道惡魔是靠著「慾望」進食而不是「生理性」進食，但這樣的身體跟十幾歲的小孩沒兩樣啊。

「見習嗎……就連身體都是見習生的程度嗎？」

「利威爾先生在不放開我真的要生氣了！」

「我又不是沒見過你生氣的模樣，更何況惡魔生氣的模樣也蠻有趣的。」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真是的！」

艾倫突然大吼，他背上的翅翼也隨之展開，但下一秒又被利威爾攫取住。

男孩看著比自己那雙金眸還要深邃的黑眸逼近著他自己的臉龐，聽著他所不知道的，屬於人類渾厚的氣息、充滿著要將自己吞噬進去的危險氣息。

「惡魔──艾倫，就如你所說的，人類的幸福是建築在別人的不幸當中，所以我無法感受到幸福。因為傷害別人、討厭別人，這種事情怎麼樣都讓我感到不愉快，沒有人是用傷害可以得到幸福的。如果可以，我想要不傷害到別人讓自己獲得幸福，但是不行的啊……怎麼找都找不到。」

「所以我不是說了。」突然間艾倫冰冷的雙手捧住了利威爾的臉，依舊是那令人發怒的笑容。

「我要找到可以讓利威爾先生幸福的方法，然後……」

男孩的金色眼眸突然驟變，就如利威爾當初遇見他那般，比寶石還要璀璨、純粹、艷麗的顏色。

「再奪走利威爾先生的幸福！」

……

第一次聽到這句話覺得是個傻子才會說這種話。

第二次聽到這句話……還是覺得眼前的惡魔是個笨蛋。

但是，還不賴。

「呵……那你曉得要讓人感到幸福的第一步是什麼嗎？」

看見再他說完這句話雙眼都亮起來的惡魔，利威爾不禁失笑。

下秒，他還是鍥而不捨、並且出奇不意地將艾倫一手扯了過來────

「就是……從親吻開始吧。」

然後他張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