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個日記

不像在說笑的口吻以及如同下秒就要哭出來的臉龐讓利威爾龐然無措。

正要說些什麼時，庭院那些將飼料吃完的貓咪像是還吃不夠似的又將戰場轉回到客廳，從喉間奏起高亢和低沉的協奏曲邊往他們的方向攻擊而來。

有的爬上艾倫的背上輕抓著衣服要求著食物，有的對桌上還有所剩餘的濃湯下手，有的則是靠著利威爾身邊喵嗚喵嗚地亂叫。

「啊啊啊啊等等不要弄倒碗啊！」

硬生生被打斷對話的艾倫已經轉為去阻止那些已經無法無天的貓群，似乎已經將方才自己所吐出的奇怪話語拋諸腦後了。利威爾還是楞住的狀態，他無視那些已經爬到他頭頂的貓，緩緩地站起了身，不少貓被他這樣的舉動嚇得跳了下來，艾倫也露出詫異的表情望著他。

「今天，感謝招待。」

低下頭向艾倫致意，隨即要從庭院離開的利威爾瞬間被一個熊抱給二度驚嚇。

再度手足無措看著攀在他身上的艾倫，對方卻像是毫不解釋方才的魯莽行為，只是又露著那道令他百思不解的笑容，說：

「我們，出去走走吧？」

沒有讓利威爾有半點遲猶，艾倫立即側過身將桌上的杯盤狼藉收拾完畢，將還在客廳內到處亂跑的貓咪全趕回庭院，將庭院和客廳所連結的拉門關緊鎖了起來，沒有理會隨後在門後抓撓的聲響，轉過頭對利威爾燦爛一笑說：

「走吧？」

利威爾沒有作聲，也無法拒絕，只好跟在艾倫身後從正門的玄關門口離去。

正關上門的那一瞬間，兩人身後傳來一聲貓鳴，利威爾先轉過身看著在他腳邊磨蹭著的有著棕與白花紋異色瞳貓咪「Levi」，他也才想起方才好像在詢問有關這隻貓的事情。

「欸？Levi怎麼在這裡？」

艾倫蹲下身想要抱住牠時，Levi卻嫌棄般地「喵」了一聲就跳到利威爾肩上，找了個舒適的位置安穩地趴扶著。

「哈哈，果然是因為跟你同名的關係，一下子就拋棄我養他的恩情啊！」

像是調侃又像是嫉妒的口吻讓利威爾心中一顫，不自覺地伸出手揉揉艾倫的頭。被摸的艾倫有些氣惱地揮開，但利威爾卻像是找到開口的機會，重新問起了方才由艾倫提起讓他好奇不已的問題。

「艾倫。那個『兵長』的稱謂是怎麼回事？」

「啊？」

似是沒有想到對方又重新提起這個問題，艾倫眼眸中閃過一瞬而逝的驚愕，但很快地就恢復了一如既往的笑臉說：

「嗯……我們邊走邊說吧？」

沒有反抗也沒有拒絕，很平常地接受，艾倫鎖上了鐵門，走在前頭時，利威爾才又多說了句：「去哪？」

「出來走走，那就是沒有目的了。反正，今天是休假日不是嗎？」

若是換成其他陌生的人，對於這樣無謂的熱情，利威爾是絕對感到反感的。然而眼前隨時隨地都散發著猶如溫在心坎上的熨斗，那樣朝在別人心口上不近不遠，適當的距離、適當的語氣，有些不容置否，卻並沒有強迫，這樣子的人，他並不討厭。

利威爾很少出門，平常都是家裡、車站、公司三點來回，就算是休假日也僅有為了解決三餐到過附近的餐廳或是心血來潮坐個火車到隔壁鎮的超市買了食材回家吃自己。

因此，像這樣漫無目的在這個城鎮四處走動的機會根本少之又少。

他們沿著上坡慢慢散步著，錯落在兩邊路旁的樹木枝頭上的葉片早已掉得精光，腳上總是踩到乾枯的樹葉兒發出喀嚓喀嚓像咀嚼著洋芋片的聲音。

他們靜默了許久，艾倫才不經意地終於開啟了話題。

「『兵長』這個稱呼是很久很久以前，你就當作是前世我認識你時那時候的稱呼吧？啊、你應該不會相信我說的話，還可能會當做我發神經……」

「無妨。」

「欸？」

起走的腳步停了下來，利威爾沒有回頭看著艾倫驚訝的表情，只是說：

「我的確不會去相信你的無稽之談，但我不會因此就鄙視你。」

驀然，艾倫噗哧一聲笑了出來，又邁開了步伐跟在利威爾身旁，說了聲「謝謝」後，便用著像是再說別人事情一樣似的，開始緩緩道來。

「不過被當作神經的事情的確是有的。很小的時候也忘記是什麼時候開始的，突然覺得這個世界並不是我熟悉的，天上飛的飛機、地上跑的汽車、水面上運行的輪船，感覺虛幻得如同觸及不到的雲彩一樣，總覺得耳邊響起的應該是啼噠的馬嘶聲，應該是震耳欲聾的砲轟聲。然後有一天我崩潰了，就在差一點被送到醫院治療時，父母親出了意外。」

講到此時，艾倫停頓了下，然後利威爾也跟著停了下來。他們走到一個制高點的空地，雖沒有遊樂器材但有一些父母親帶著小孩也像他們一樣在散步著。旁邊還設有讓人坐著休憩的長椅，利威爾用眼神示意去坐著，艾倫也就微笑著接受了這個邀請。

坐在長椅上，艾倫自然地繼續著話題。

「飛機失事，連屍體都沒有找到，之後我就被親戚收養了。嗯，很奇怪的是，就在喪禮那一天，我忽然清醒了。我無法形容那樣的感覺，曾以為我是被拋棄在這個時代的人，那時就幡然醒悟我並不是被拋棄的，而是承繼著前一世的記憶。」

一直安穩坐臥在利威爾肩上的Levi好似對艾倫的故事沒有興趣似的，噗通地跳到地面上，調整了個姿勢在園地抬起後腿搔弄著臉部。

「艾倫。」

「嗯？」

「『兵長』對於你自己有什麼意義？」

在聽完艾倫的自白後，利威爾想都沒有想就吐出了這麼一個問題，堵得艾倫低下頭思忖許久，最後他仍是露著笑容說：

「無論是這世也好前世也罷，重點是，靈魂是一樣的，我所在乎的是屬於利威爾這個的靈魂所在。」

「所以？」

「我說了可別取笑我，很憧憬那樣子的強大，但又很擔憂那樣的強大是否對他來說太多太重了；畢竟，當時兵長連同我的也一起背負著了。甚至最後也……」

利威爾見著艾倫忽然噤了聲，他自覺現在這樣的氣氛不應該再去逼問，也就任由這樣的沉默持續著。最後，還是艾倫自己緩了頰說：

「所以，遇到利威爾『先生』你我是很開心的。就算我身邊已經遇過許多像你一樣，與前世一樣，卻沒有記憶的人，但是我真的很開心。因為我真的以為我是被拋棄的，沒有任何人熟識我，現在則是孤獨，但是不寂寞。」

利威爾不知道為什麼眼前這個少年仍舊是擺著一張笑容，他大手一攬將艾倫擁入懷中，什麼安慰語都沒有說，就只是拍拍他的頭。這下子，換艾倫感到彆扭了。

「那個……現在在外面呢。」

「我們不是在做虧心事。」

「是這樣沒錯……」

或許是艾倫對於利威爾是有著複雜的情感，他稍稍掙扎著脫離了利威爾的懷抱後，想著也該回去而站起身時，利威爾突然握住了他的手臂，他往回看，望見利威爾雙眼中的深淵。

「所以你……喜歡他？」

這個人是基於什麼樣的立場和情緒問著他這句話，艾倫不曉得自己方才哪句話讓利威爾有這樣的疑問，或說是挺失禮的提問。但艾倫並沒有任何質疑，甚至堅定地對著他所認為的擁有同樣一縷靈魂的利威爾說：

「我愛他。」

這一刻，利威爾直直望進艾倫眼中，他知道少年是透著他對著另外一個人如此告白的，甚至他想，或許在艾倫嘴裡的那個兵長，到他生命最終一刻仍不曉得少年的心意。忽然間，他露出嗤笑。

「即便你說是同一個靈魂，但我畢竟不是他。」

「正是因為知道，所以我在嘗試著。」似是狡辯，似是藉口，怎樣都好，艾倫還是正視著利威爾那雙對他來說再熟悉不過的眼眸，說：「連同這一世的利威爾一起愛著。」

「……」

Levi似乎也感受到兩人尷尬的沉默，只是半趴在地上，像是在看著好戲，拉直著身軀骨碌碌的雙眼睜也不睜地凝視著他們。

最後又是艾倫自己打了個圓場。

「不過，我們還是從朋友做起吧？」

利威爾沒有反應，艾倫以為是自己說錯了話，他看著自己的手臂仍是被握得死緊。想要開口叫對方放開，但在念頭閃過的那一瞬間，眼前的男人硬是故意用力一扯，將本就重心不穩的艾倫一個踉蹌直接朝著利威爾的方向倒去。

火焰與水。

他們彼此在互相的眼眸裡看見了這樣的景色，再來感受到的是從嘴唇上傳來的柔軟觸感。

艾倫一下子兩手推開了利威爾，蜜金色的眼眸裡閃過許多情緒，最終化成平靜，卻吐著最紊亂的語言。

「呃……朋友應該不會嘴對著嘴親著吧？」

「我不介意直接從戀人做起。」

「……欸，等等！」

對方毫不介意的回答，這讓艾倫腦袋想的整個該是循序漸進的過程全都亂了。

Levi站挺了身，悄然地跳上利威爾一旁控出的位置臥躺著。利威爾一邊撫摸著貓咪身上梳理整齊的細毛，一邊問：

「不想？」

「跳太多了！」

「我無所謂。」

「我有所謂！」

這下子，換利威爾感到困惑了。

「反正你剛才說要嘗試愛我不是嗎？」

「你……不覺得奇怪？」

利威爾忽然覺得這樣子驚慌失措的少年很可愛，也就順從著自己的心意解釋說：

「無所謂，因為我對你一見鍾情。」

「哈啊？」

「我說，我對你一見……」

「不，我知道，不用說第二次，現在換我腦子混亂了，讓我考慮下。」

艾倫蹲下了身，雙手抱住了頭，看上去真的很苦惱的模樣，利威爾卻故意不察言觀色，逕自地說：

「嗯，那我先走了。」

「等等！」

剎那，艾倫兩眼發直起了身大叫著。

「……同意了？」

暗自沾沾自喜的利威爾等著雙手都緊握成拳的少年回覆著。結果──

「……把『Levi』留下。」

艾倫手指著不知何時又爬上利威爾肩頭的Levi說道。

Levi則是像是在抗議什麼似的，發出了低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