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個日記

艾倫從利威爾握住的手掌中抽出自己的手臂，立即蹲下身將Levi抱起，頭也不回地往坡下奔去。

利威爾沒有上前追趕他，本來想打道回府的心情也沒了，便索性坐在長椅上咀嚼著艾倫方才說的話。

自己怎麼突然間地就迸出一見鍾情這個詞了。

他閉上眼。

浮現的是艾倫眼角都帶著笑意的面容。

自己或許已經傻了也說不定，在聽著少年嘴裡吐出愛意的同時，自己腹中所燃起的並非是怒火，因為若是對著同樣靈魂的自己產生嫉妒那還真是可笑至極。油然而生的情愫連他自己也抓不住，如同晨霧，在其中卻深不見底，在煩躁之時卻逕自消散，獨留下的只有悵然。

秋風吹撫在臉上有些涼意了，利威爾抓起手機想要向艾倫道歉卻才意識到自己才跟對方還沒有交換任何信息，嘆了口氣看了時間，若是平常的自己這個時間還在床上打滾著。方才入肚的食物也消化得差不多，家裡似乎也沒有任何食材了，現在這時候也礙於方才的尷尬也無法再去艾倫家，東想西思下，利威爾決定拐個彎超市買個食材再說。

懷中的LEVI一路上都發出了不悅的高亢貓鳴，但卻沒有伸出貓爪抓撓艾倫的肌膚，像是瞭解艾倫心中的混亂而只是做著表面工夫的抗議。

艾倫一路衝回自己家後，終於將Levi放回庭院，看著Levi被大釋而迅速在隱沒在庭院的艾倫嘆了口氣，也走向庭院，全身力氣像是被抽光似的很快地上半身癱在長廊上。

秋天午後的太陽足讓人昏昏欲睡，不知道躲去哪裡的貓群又三三兩兩地冒了出來，牠們伸了個懶腰各自找了個好位置蜷曲著身體便沉然睡去。艾倫靜靜看著有些貓咪像是要從他身體擷取溫暖似的爬到他的胸膛上，瞇著如針般細的眼睛看著艾倫同樣骨碌碌的金色眼眸，吐著小舌向他示好後，蹭了蹭便一動也不動地睡著了。

被這樣的景象逗笑的艾倫也沒有掙扎，只是從善如流地縮起還擱在長廊外的兩條腿，變成仰躺著的姿態。

──我不介意直接從戀人做起。

──我對你一見鍾情。

閉上眼，腦袋所響起的盡是利威爾那如森林古木低沉穩健的聲調，縈繞在耳邊遲遲不散。光是這樣回想著，臉上就像是發燒似的熱烘了起來。

「真是……跟二千年一點變都沒有啊。」

嘴唇動了動喃喃念著，沒多久意識漸漸被和煦的陽光徐然奪去。

庭院內那株金桂再過沒多久就會開起黃澄澄的花蕾了吧，鼻間已經隱約可以聞到屬於金桂的清香，在幾乎所見之處的植物都凋敝殘落的秋天，現在可以期待的也唯有金桂而已了。

耳邊仍傳來貓群不時打鬧的聲響，躺在他胸膛上的貓咪似乎也沒有要離開的意味。半夢半醒間，也不知過了多玖，耳邊隱約聽健步遠處有咖拉的聲音，他沒有睜開眼，想要換個姿勢慵懶地躺著卻礙於胸前的貓咪，只能像個木頭動彈不得。

「嗚……嗯……」

像是夢到了什麼痛苦的情境，腦袋裡千迴百轉卻像墮入迷霧中無法看清身邊所有景象，他著急地伸出雙手想要抓取什麼尋求安全感卻是往前跌去。接著，身體如同被一大盆冰水潑在身上，冷冽無比。整個人不自覺顫抖起來，嘴裡所發出的聲音已經變成了稍顯壓抑的低吟。

雙手抱軀想要讓自己獲取更多溫暖，但卻覺得胸膛上的那重壓消失無蹤，轉而是自己身體底下一空，像是浮在半空中，被白靄雲霧所包圍似的。接著又像是飄在海潮上，一條又一條的白紗帶，在麗日下，不斷地湧來，升起又落下。

惡夢如早已散去的雲霧，在他眼前只剩一縷陽光篩透而過。自己如置身在草原上，亮光和淡點貼在草地上流動變化追逐，像極孩童在互相牽繫著手玩樂著。

沉睡的艾倫本來面露痛楚的面容慢慢緩和了下來，利威爾將買回來的食材放在長廊，慢慢將艾倫的頭枕在自己的腿上。

因為不曉得要煮些什麼而只是挑了些肉片和麵條就回來的他，回程途中看著艾倫並沒有將鐵門拴上，邊悶著氣想著怎麼如此大意邊悄聲入門的他便瞧見艾倫如初生嬰孩在長廊上的木板邊上睡著了。他看著肆無忌憚把艾倫胸膛當作睡窩的貓咪，手拎起貓咪時還差點被吵醒的貓咪給抓傷，他看著一放開就豎起毛對他警戒的貓咪。那是隻黑貓，卻有著金色的眼眸，看起來是隻成貓，利威爾本想蹲下身向他示好，但對方卻在下秒一溜煙就逃之夭夭了。

貓，膽小、高傲、容易受到驚嚇，需要愛卻又不敢奢求愛，一旦付之過急或過多馬上就退避三舍。

利威爾一邊仰望著萬里無雲的天空，一邊想還真像誰呢。

張望著四周Levi好像已經跑得無影無蹤了，也不知道今天會不會再出現，但利威爾已打定在艾倫醒來為止都待在這個地方了。

或許是因為方才過度緊張一下子就鬆懈過來的緣故，艾倫連自己是躺在利威爾身上都毫無知覺，沒了不久前還紊亂的氣息，被陽光曬得有些微紅的臉頰就如他曾見過將糯米糰子放在火上慢慢烤熟然後再沾上一點甜滋滋的醬汁，稍微泛著紅的話沾染上的醬汁鐵定是從郊外摘取回來的野莓所調製的吧。

猛然間，利威爾頓了頓，然後看著自己已經在對方側臉上咬上一口的痕跡。

他突然失笑。

然後上半身整個躺了下來，手枕在自己的臉上，想著。

他仔細地想著，想起了許多事情。

潔白的襯衫散著陽光乾爽的味道，低垂的頭玩弄著手機那愜意無憂的側臉。

抬起頭對著他有些尷尬的笑意，連嘴角都像是思考了半晌才勾起弧線。

對著肩上的Levi訝異而不自覺驚呼一聲，卻馬上被自己的失態露出哂然。

被用著如火焰般堅毅的眼神訴說自己的情意，但又隨即被他過於坦率的回覆而慌張失措的模樣。

想及，那些畫面都在短時間內在自己內心中一筆一筆刻劃著，他對這位少年是陌生的，但那一顰一笑卻如同少年嘴裡所說已在兩千年前就就已經牽繫起來了。

「嗚……嗯……」

腿上的少年似乎要醒轉過來了，利威爾起了身，沒有做任何動作，就只是低下頭雙眼筆直地看著睫毛底下那被包圍的火焰慢慢燃起，還帶著遲疑和睏惰的眼神慢慢清明了起來。

「醒了？」

……

艾倫瞬間沉默，但其實是腦袋已經被強大的驚訝所佔滿，但要如何反應的神經卻沒有任何動作。被曬得乾涸而微張的的唇瓣在利威爾眼中如同已經快到達熟成時候而開始龜裂的果實，啊啊，不摘下不行呢……

在如此想著時，手已經扶起艾倫的下顎，再一次地低下臉，前髮遮住了艾倫震愕的眼眸，只能輕閉上眼，感受到如水潤澤溫和的吻落在自己雙唇，紅舌緩緩塗飾著脣形，然後趁隙深入。艾倫「啊」地發出輕響，稍微瑟縮而想要推開利威爾身體的雙手立即被對方反握住。

「別動。」

利威爾親吻下唇角後，再度深進艾倫的唇瓣內，齒列被紅舌緩慢卻極具掠奪性的掃蕩了一遍，在碰觸到少年灼熱的紅舌時，利威爾毫不猶豫地將其一起捲動起來，和著唾液吸吮的聲音讓艾倫不自覺身體顫抖，他的雙手仍抓著利威爾的衣領不放，似是要阻止卻又耽溺於讓他昏了頭的親吻當中。

雙腳像煮熟的蝦子蜷縮了起來，也在這個時候利威爾停下了動作，又恢復只是貼覆著唇瓣的動作，然後再舔拭一下已被吻腫的嘴唇便無所眷戀的起身，把少年的身軀抱了起來，轉個身又將艾倫放在長廊上。

拿起了一直放在一旁已經快被貓群咬食的食材袋子，對著艾倫說道：

「禮尚往來，遲來的午餐……早來的晚餐。」

一切都像是還在夢境，艾倫只能楞傻著點著頭。

「開門吧。」

利威爾又說了一句，艾倫才驚跳起身，將身後鎖緊庭院與客廳連結的門打了開來。

他看著利威爾脫下了鞋便堂而皇之進了廚房。

艾倫呆在原地半晌，直到貓群開始在他腳邊聚集，才感覺身體所有熱度都衝上了雙頰，之後身體才像是終於反應過來，整個人癱軟蹲在長廊上，臉則是埋入蜷曲的雙腿間，而顯露在外的耳朵則紅得彷彿一碰就被灼傷的程度。

把肉片放入醃製好的醬料，旁邊的鍋子裡頭的油已經熱得差不多，放入肉片後所發出的滋滋聲響已經開始瀰漫出一股令人垂涎欲滴的香味。把上午所剩的濃湯稍微加熱後便先盛上了一碗放在客廳的餐桌上，看著艾倫一直沉默不語地攪動著湯匙遲遲不吃，利威爾想問但也曉得一切都是自己所造成的。他自嘲地笑著，又回到了廚房將炸得酥脆的肉片撈起，在舖平的糯米上夾上了蔥和沾上醬汁的肉片捲了起來，再用牙籤固定住，將它們一一擺盤完畢後就是一道佳餚了。

利威爾再為自己盛上濃湯後，他便將肉片捲也端上了餐桌。此時，艾倫才終於吐了個長長的氣，恍恍惚惚地說：

「利威爾先生說一見鍾情是說笑的吧？」

「不是。」

「欸？利威爾先生，我是說過我……愛著你，但是……」

「嗯，對著同樣靈魂但其實是前一世的我說著，那麼，這與我說從戀人開始做起並不牴觸。」

「哈啊？」

「艾倫。」

停下了動作，利威爾直直地望進艾倫那雙金眸許久，最後低下頭啜了一口濃湯後，說：

「我就是因為你對我說的這句話我才會更加堅定。」

他起身繞過了餐桌，到了艾倫面前，抱住了他說：

「愛的是兩千年的我也好，我都會讓你再度愛上我。但並不是要你放棄你心中的那個人，而是──」

直望著少年的眼眸，在他眼裡映出自己的影像，他再一次情不自禁地吻住那雙紅澤的唇瓣，貼著唇角，說：

「過去、現在、未來，都愛著吧。艾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