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個日記

現代PARO

艾倫工作的書店位於車站附近一棟五層樓建築物的一樓，利威爾站在屋簷下，看著外頭漫天大雪。方才把手中的雨傘收起來要放在書店外提供給顧客擱置的傘架時，艾倫便頂著一張臉色發青的臉從店內跑了出來。

「利威爾先生，抱歉讓你過來等我。」

看著還穿著書店制服的艾倫，利威爾沒有指責反而問道：

「還不能下班？」

「啊、是……大概還要一陣子，利威爾先生要不要去二樓的咖啡店等我？真的、真的很不好意思！等這批客人結束後就可以了！」

看著艾倫雙手合十拼命向他道歉的模樣，他又於心何忍去責罵這個專心於工作的男孩。沒有如外表那般兇惡發起脾氣的他，反而是揉了揉他小小的頭顱，還伸出手搓了搓男孩那凍僵的手掌，直到手掌都像那羞赧的臉一樣漲紅著他才從一旁的樓梯步上二樓。

利威爾並不知道年末的書店會如此忙碌，直到一年前艾倫還是個對人都生澀無比的高中生，一下子就長成了可以面對人群的店員了，託那個混帳眼鏡幫的忙總算沒有白費了。

他拾階而上，推開了位於二樓裝潢雅緻，與他印象中咖啡店一般無異的店門後，撲鼻而來的濃郁咖啡香氣讓他不免駐足了下。

店內並沒有客人，但在將近深夜這個時間沒有客人也是理所當然的。櫃台前只有看起來像是店長穿著著長圍裙正在洗著杯子，聽見利威爾開門的聲音，他只抬頭一瞥，那張帶著些許鬍渣的臉輕輕頷首後，沒有多做什麼招呼，便轉過身朝著身後的咖啡機在忙忽著什麼。

看了看店內座位，最後利威爾選擇在吧台前，正想著要點什麼咖啡時，店長此刻又轉過身來，同時遞上了一杯黑咖啡。

「我沒有點這杯咖啡吧？」

店長沉默地看了利威爾一眼後，說：

「你跟艾倫那男孩有同樣的味道。」

語落的這句話讓利威爾本來懈怠下來的眼神銳利了起來。

用手指兩端執起杯沿這樣特殊的端杯方式指屬於利威爾自己本有，他小心翼翼地啜飲著，雙眼如深淵般的沒有從店長身上離開過，在放下杯子的同時，店長也遞出了名片，店名取著與店長名字一樣的稱號──「米克」。

※

待到艾倫急急忙忙脫了制服換上便服衝上咖啡店時，利威爾已經早一步將店門推開，若再遲一步就會直接撞擊到艾倫的鼻頭上了。

「嗚哇！」

艾倫嚇得後退了一大步，定睛一看眼前是明顯掛著怒氣的利威爾時，他以為是對方等候太久而不耐煩要下樓找他，艾倫連緊著道歉說：

「抱、抱歉，利威爾先生，我以為可以在一小時內解決的，真的很……」

「不是你的錯，艾倫，不要道歉。」

手掌立即摀住了男孩的嘴巴，雙眉已經蹙起得足可夾死蚊子的不悅顯而易見，艾倫慌慌張地點著頭後，才讓利威爾放開了手。隨即，像是要對眼前的男孩撒嬌似的，利威爾直接手一撈把艾倫抱在懷中好一陣子後才放開，帶著心滿意足的表情牽起對方的手正要打道回府時，立於利威爾身後那沉甸甸像是刻意壓制什麼的嗓音兀地響起。

「艾倫，這個是剩下來的杯子蛋糕。」

唰啦，是紙袋摩擦的聲音越過了自己的頭上，利威爾未及反應就看見艾倫歡欣鼓舞地用另一隻手接了過來，在艾倫謝過對方後，他彷彿沒有注意到自己臉上那凝固的表情，仍舊綻著笑容說：

「利威爾先生，米克先生做的杯子蛋糕很好吃，我們回去一起吃吧？」

那個時候，利威爾並不知道自己是用著什麼樣的表情，以及用著什麼樣的語氣對著眼前的男孩說著：「嗯，回去，一起吃。」

隨後，米克就像是盡了自己的任務似的，在利威爾轉身想瞧清楚那傢伙的身影面容時，咖啡店裡的燈光卻立即滅了。

「利威爾先生，我們回去吧？」

拉了拉男人的衣袖，已經開始感覺到寒氣逐漸逼人的艾倫催促著利威爾。

「嗯。」沒有再多看一眼，隨著艾倫步下樓梯的利威爾忽然間內心有了個可怕的想法。

像是所有事情都被那傢伙所預料到似的，在等待著他，獻上咖啡並且說著令他動搖的話。

步入寒風，撐著傘也無濟於事，他與艾倫艱難地步入歸途。

然而心中驀然而生的怒氣卻怎麼樣都消解不下來。

將自己的味道沾染到男孩身上是多麼理所當然的事情，利威爾一直是這樣想的。

三年前，艾倫還是高中生，而自己是他們班級上的導師時，基於立場在自己對這個男孩產生情愫時，便刻意扼殺了。

他並沒有找任何人商討這件事情，認真而言，已是三十好幾的大叔而對象竟是自己學生，甚至是同性的狀態下，利威爾很自然地、或者說下意識地在自己還未伸出那雙手之前，就拿起刀將自己的手砍斷了。

他直至畢業之前，連與艾倫正視的次數完美地保持在零的狀況下，甭說獨處的時間了，就連偶爾遇到艾倫因考試成績差而被其他老師留下來補考，他也只是在窗外匆然一瞥便轉身就走。

感情並沒有因為自己刻意躲避而煙消雲散，反而越是接近艾倫畢業，風平浪靜的心房驀然盪起了漣漪。自己是否目送著男孩出這個校門後就再也無法再見著他了，他一絲即便如墜入冰窖，寒冷、恐懼以及憤怒。

在落櫻繽紛那個季節裡，他對艾倫告白了。

非常難為情、極度狼狽地，用著最笨拙的方式告白了。

「艾倫，你在聽嗎？」

艾倫稍稍偏著頭，湊近著看著他的臉。也許是受到他那直白告白的關係，男孩的姿勢變得很不穩定。

「那、那個，對不起，老師，你剛才說了些什麼？」

握著畢業證書的手顫抖不已，臉上卻盡力地保持冷靜的艾倫想必試用了許大的力氣才讓自己不在當下立刻轉身跑走的吧。

「剛才的話你還想再聽一次？」

同樣的話在說一次大概很難為情，對聽的人如此，對說的人亦是如此。看著艾倫靦腆地低著頭，手指快速地攪動著，當時利威爾想著，告白的人是他，為什麼緊張萬分的人卻是對方？

他上前一步，牽起艾倫的雙手，一邊感受著手心的溫度，一邊思考。這隻手從沒待在自己可以他能夠碰到的距離，他必須把自己的想法告訴艾倫。

「艾倫。」

粉色的花瓣隨風飄落到艾倫的頭髮上，來不及用手撥掉，利威爾已開口。

「跟我交往。」

嘴上的流暢度遠遠不及於課堂上那侃侃而談，卻已盡力清楚的表示。

「我喜歡你。」

※

「好冷！」

一踏入家裡就趕緊將暖氣打開的艾倫，往後看著利威爾緩緩將大衣脫下置在沙發上後，便打開雙手一言不發地看著他。

「欸？」

不明所以地走了過去，艾倫又被利威爾撈進了懷中，窒息的懷抱讓艾倫不曉得該動哪根手指，最後苦著一張臉，將雙手放在對方的背後，低下著身體在利威爾臉部蹭了蹭，呵呵笑著說：「好冷喔，這樣暖和了些了吧？」

臉頰被男孩胡亂戳熱的利威爾呆滯地看著對方，隨後立即用力捏了下艾倫的臉頰，像是當作沒有發生剛剛的事情似的，捲起袖子便往廚房走去，邊說：

「肚子餓了吧？想要吃什麼？」

「欸，有杯子蛋糕……」

話未說畢，利威爾心中本稍稍蟄伏的火焰卻又被撩起，步伐停頓了下，但在艾倫沒有發覺異狀之前，他壓低著聲調，在男孩沒有看見的地方抿著下唇，說：

「那個當飯後的點心。」

「嗯！那麼等下跟利威爾先生一起吃吧？」

「你吃就好……」

「這個不會很甜的，利威爾先生……」

「你很常吃到這個？」話鋒一變，遲鈍的艾倫仍舊沒有察覺到利威爾話中的利刃，率直地回答：「嗯，因為米克店長做剩下來的都會分給我和同事們……」

「給我吃一個看看。」

「欸？利威爾先生不是說要當飯後甜點嗎？」他有些搞不定男人的心思，卻也沒有多想將手中的杯子蛋糕遞了過去。大口吞嚥、甚至應該稱作是狼吞虎嚥，利威爾連半點殘渣都沒有留下，將袋中的杯子蛋糕全數吃盡。

被眼前僅僅只是數分鐘發生的事情嚇著而呆滯到啞口無言的艾倫遲了幾秒後才大步向前跨到利威爾面前，正想要抱怨的時候，見著對方一臉痛苦而眉頭皺起的模樣。

「利、利威爾先生！你還好吧？啊等等，水！我去拿水！」

整個人像熱鍋上的螞蟻，慌慌張張到廚房到了杯水遞給利威爾後，對方一氣呵成地灌下後，猛地咳了好幾下。蹲在地上兩手撐著頭苦惱著什麼似的，最後只在嘴裡如同嚼蠟地說道：

「真是……為什麼他媽的那麼美味！」惡狠狠地朝著地板揍了一拳，這拳像是懊惱自己各項的技能都學會了，唯獨做甜點這個技能因為自己不嗜甜而遲遲沒有學習而感到後悔。

最後那天究竟煮了什麼就連利威爾自己都記不得了。

即便看著艾倫滿臉漾著幸福的光芒對著他說：「這個、好好吃啊！利威爾先生」他也絲毫沒有興起任何一點高興的模樣。只是一如既往地邊關看著艾倫津津有味吃著他所做的料理，自己則是拼命地思索著那杯子蛋糕的味道，滿心只想著要怎麼樣才能做出那一模一樣的味道。

「艾倫。」

露出像是下了什麼決心似的，利威爾抬起頭邊摸撫著艾倫的側臉，邊說：

「你去跟那米克請教教法，然後回來教我。」

「……欸？」

※

新年第一天，身為早就放年假的教師來說是個難得清閒的日子，但對於在書店這樣的服務業工作的艾倫來說，即便是新年還是要認命來打工。好險今天仍跟昨日一樣是晚班，雖在昨日傻裡傻氣地接受利威爾提出向米克先生請教做杯子蛋糕的作法，現今想起卻不知利威爾先生是什麼目的。

今年是新年第一天，上午去新年參拜過後便直接來到書店打工的艾倫看著書店熙熙攘攘人群不斷，像是全世界的人都閒來無事都聚集到這裡似的，從一開始工作到晚上幾乎毫無休息的餘地，就連中午吃著利威爾先生親手烹煮的大餐早在幾個小時勞動下全都化為汗水流失了。

「……累、累死了。」

感覺比昨日更加疲倦的艾倫與另外一個同事輪流休息時間時終於可以躲在後面的休息室小憩一回兒時，拿起手機看有什麼訊息時，便恰巧盯著利威爾方不久前傳過來的訊息寫著：「問到了嗎？」

問到了嗎？問到什麼？

對著手機螢幕歪著投得艾倫思索了半晌，倦怠過久的腦袋努力地搜尋昨日的記憶。好像有答應過利威爾先生問什麼事情似的，望著螢幕漸滅又被他按亮的螢幕思索了許久，直到他被同事的呼喚聲叫起，艾倫仍是想不起那封訊息所指何事。

※

你沒有新訊息。

盯著手機畫面許久利威爾終於將手機丟到一旁。

他後悔死了，除了後悔自己沒有做甜點的能力外，另外的就是在自己不知道的情況下讓艾倫與那叫做米克的男人接觸，然而自己卻又在這個時候又將自己的男孩往那傢伙身上送……不、他並不是要送出去，只是想從那傢伙身上得到情報、怎麼做杯子蛋糕的情報罷了。

自送艾倫出門打工後，利威爾為了去除自己所有雜念，立刻將房子從內到外打掃了一遍。為了年假後的授課，在掃除完畢後直到時間到達艾倫打工時間要結束之前他都在備課中。然而，在下午向艾倫傳了封訊息後，就一直遲遲沒有等到回覆。

看著時間一點一滴流逝，利威爾終於在離艾倫打工結束時間前一個小時披起大衣往車站前去。

說點以前的事情。

畢業當天艾倫被利威爾告白後並沒有立即接受他的交往請求。

「那、那個，我們先從朋友做起可以嗎？」

好不容易去除掉學生和老師這樣禁忌的關係後，利威爾也沒有多想便答應這拐個彎或許是在拒絕他的要求。

交換了聯絡方式，本就知曉艾倫從高中開始就獨立生活的利威爾毫不猶豫地直接半推半就將艾倫與自己合住。

──老師……不、利威爾先生，你提出跟我合住的這份心情我很高興，但是我們應該指是朋友還沒到情侶這階段吧？

──艾倫，如果你不想跟我交往那麼當初就拒絕我，我不想要這樣曖昧其詞的回答。

──好吧，但是房租請讓我付一半，不然我會過意不去。

在有條件之下，艾倫總算是答應跟利威爾一同居住了。在利威爾心裡，能夠將艾倫納入自己視線內，沒有任何一件事情比能同住一個屋簷下更加開心的事情了。

暗自讓自己的孽友韓吉幫艾倫找了份書店的工作，在自己熟悉且男孩也滿意的環境工作。也讓艾倫除了房租之外，其餘像是水電費諸如此類的公用費用也都一同平分，雖然那只是他凹不過男孩硬是要將自己立場居於「房客」而不是「同居人」的角色才勉強答應下來的。

從相敬如賓的相處到已經可以同睡一張床的關係，並非是一蹴可幾，是連當事人都不曉得而漸漸親密起來的。

自然地在男孩打工結束的時間出現在書店前，無論四季無論時間，就算是像年末那樣延遲許久才結束工作，他都不覺得辛苦或漫長。原因要說什麼，只不過是在他跟男孩說「我喜歡你」這句話之前就已等待了三年。

自然地在歸途當中，在沒有人注意下，跟男孩十指交扣著。罕見地，利威爾感覺自己的臉像跑了百米般的炙熱，但也注意到自己手中握住的手指也頻頻發抖著，低頭一瞧，望見的是比自己更加動搖、從脖子紅到耳朵的側臉。

然後他禁不住吻了男孩。

要說他們越過最後那道防線了嗎？

答案是沒有。

他曾幫過男孩愛撫過、並在身上烙下自己的記號，但並沒有突破禁地。

原因說出來也很可笑，就只是害怕罷了。

男孩從沒有對他說過「喜歡」就甭說「愛」了。

三十好幾的大男人了，他對於自己行為總是比講話還要快的速度已經習慣了，但是卻在艾倫身上栽了一個跟斗。

也因此，在知道書店樓上那家咖啡店老闆與艾倫如此親暱時，自己才會不可以遏制的憤怒，卻也無法將這份怒氣往外放送。

他後悔死了。卻也害怕著。

後悔什麼？是因為太晚跟艾倫說喜歡嗎？並不是。還是應該在一開始就將艾倫圈在自己領域中？並不是，他不是想要這樣的結果。最終他不知道自己在後悔什麼。

害怕的原因很明確。

假使自己不嗜甜而可以替艾倫做許多他所喜歡的甜點，那麼或許艾倫不需要跟那長著鬍鬚的傢伙打交道。

假使自己不是那麼喜歡苦得扎人的黑咖啡，那麼或許艾倫也不需要去勉強自己去適應那味道而與米克那混帳有互相來往的機會。

說到底，利威爾．阿克曼，你真是活該！

忙了一下午終於在要接近深夜客人的人數才稍稍減緩，思考著時間差不多只需稍微整頓店內便可回家時，一抬頭便看見米克從店門外走了進來。

「米克先生？」

他看著米克迎上前便是遞給他一袋杯子蛋糕。

怎麼又是杯子蛋糕？

歪著頭看著米克，但對方也只是說：「新產品，檸檬口味的。」

楞頭楞腦地接過杯子蛋糕後，艾倫看著袋中的杯子蛋糕許久，才終於在深沉的記憶中拾起昨天利威爾所交代的事情，心中大叫糟糕，他立刻抬起頭把杯子蛋糕遞了回去但是嘴上的字彙還沒有整理好一脫口就只是個單語：「蛋糕！作法！」

米克眨了眨眼，沒有對艾倫說的話有所遲疑，只是稍稍頷首後，便向艾倫借了紙筆直接在櫃台上快速地寫了作法後，將紙條丟到袋子後，又問了句：

「你要做？」

艾倫笑笑搖著頭說：「不是，啊、昨天你見過了吧，利威爾先生，他說米克先生你的杯子蛋糕很好吃，所以叫我請教你作法的。」

「為什麼？」

被這樣的反問堵得不知道該怎麼回覆他的艾倫思考許久，最後他用了像是在自圓其說的語調說道：

「嗯……大概是想要、自己做？不過，我記得利威爾先生不喜歡吃甜的啊……」

「……原來是這樣。」

意味深遠地說完這句話後，米克兀地感到一股視線，朝著店門口看了出去，那裡正好站立著他們所談論的人。

利威爾從沒像如此這樣狼狽過。

在學生面前他是嚴厲的老師，因為如此所有人都只認為他無情，但他也的確是對於他所沒有興趣的人事物都冷淡對待。

眼中從始至終只有工作的他沒有想過艾倫這樣光鮮奪目的存在會直接敲進他的心裡。像一個小孩從沒有真正擁有過屬於自己的東西突如其來獲得他最想要的玩具，那種想要將他佔有卻又怕傷到他哪裡左右搖擺不定的態度讓他恐慌。

就如他跟艾倫告白，但他並沒有從艾倫身上得到任何可以安心的答案一樣，一切都是他逕自認為任意妄為罷了。

比平常穿得更加單薄就衝過來的他真的是顯得衝動了，只在衣服外套著一件風衣連個圍巾都沒有圍上，即便昨日的大雪彷若幻境，今日一整天都是天高氣清的好天氣，但氣溫仍是接近零度的寒冷溫度，待到利威爾到達書店外頭，停下腳步的那一刻開始，他的身體開始顫抖。

呼著白氣，他有些恍惚地看著艾論語他同樣帶著驚訝的表情望著他，不過利威爾的眼神全都如刀刃般射向站在一旁的米克。然而，他還沒大步向前朝著他質問剛才他與艾倫說些什麼時，對方卻朝著他的方向走了過來。

艾倫嗅到了奇怪的氣氛，也跟在米克後面出來，正想要緩頰說話時，米克卻指了指通往二樓的樓梯間說：

「上來。」

沒有讓對方有半句反駁的話語便頭也不回地在樓梯間隱沒的米克讓利威爾丈二金剛摸不著頭緒。他先是瞥一眼艾倫手上的杯子蛋糕以及塞在裡頭的紙條，才恍然想起自己交代過的事情。

啊……真的幫我問了啊。內心興起的感動讓利威爾禁不住伸出手摸撫著艾倫柔軟的頭髮，只將袋中的紙條拿了出來，這次就沒有做昨天全都將杯子蛋糕全都吞進的蠢事了。

「艾倫，要下班了嗎？」

「呃、還沒，不過也差不多了……」艾倫的眼神有點游移，「米克先生……好像有話要跟你說的樣子。」

「啊啊……」臉上冒出了生氣的青筋，但仍是用著最溫和的語調對艾倫說：「那麼，等我下，還有外面很冷，先進去把工作做完吧？」

說著比蛋糕還要甜膩的話，艾倫羞赧地紅著臉嘿嘿地笑了，沒忘記叮囑利威爾也別著涼之後，直到利威爾看著艾倫進去店內後，利威爾才轉身用著像是要上戰場赴死的表情步上一旁的樓梯。

※

​店內仍舊瀰漫著濃郁的咖啡味。

一推開門就見著米克沒有站在一如既往的吧台邊而是窗邊顧客所坐的位置上，桌上已經泡好了兩杯咖啡。聽見開門的鈴聲，米克轉頭過來向利威爾微微頷首後，要起身時便被利威爾用銳利的眼神阻止，嘴角微微露出一笑，卻不知道有什麼含意。

快步走到米克位置對面的座椅坐下後，還未開口就瞧見米克輕輕挪動桌上的咖啡，說：

「想說些什麼，喝完這杯，再說。」

簡潔扼要的言語利威爾完全無法回應，他只好如大漠中迷路好不容意見著綠洲的旅人一般，直接將眼前的咖啡一口灌下，毫無要慢慢品嚐咖啡的意圖和心情。

此時，米克又笑了。

淺而薄淡的笑了。

「你跟艾倫有同樣的味道，但是，是男孩沾上你的味道，卻不是你沾上男孩的味道……真是奇怪呢。」

「……你是狗嗎？」利威爾的語氣並不是在輕蔑米克，但他現在心情上可說是差到極點，說出來的話已非自己能夠控制的了，「你也是跟艾倫這樣說話的嗎？」

對方搖著頭，用著利威爾眼裡看起來有點匪夷所思的姿態喝著他手上的咖啡。

手指繞過咖啡杯的杯環，手指牢牢地嵌住往上一提，頭往後彎了個漂亮的角度，順著杯緣流下的棕色液體緩緩入了自己的喉嚨。

姿態就如同昨日嚐到美味的杯子蛋糕那般可恨。

放下杯子後，米克只說了句：

「艾倫常提到你。」

「……他常來這裡？」

米克一看到利威爾那匆促慌張的反應，他苦笑著搖搖頭：

「我沒有立場置喙你們，但我想你們是戀人吧？」

戀人……多麼好聽的詞彙。利威爾往後仰著頭，看著天花板上為了裝潢而鋪上大量星光的壁紙。明明是對著眼前的男人說，卻又像在喃喃自語。

「我們的確住在一起，牽手、接吻都做過，甚至你說他沾上我的味道那種事情我也做過，但是那又怎樣？這樣就算是戀人嗎？」

情緒被無端撩起，怒火讓利威爾整個頭疼痛不已，本以傾向前想要抓住對方衣領的他又重重坐回座位上。

對方仍是如同沒有起過任何漣漪的湖面望著窗外車水馬龍的景色，沉默了半晌後才緩緩說著：「由你開始的戀情讓你害怕，我從艾倫口上獲得有關你的一切盡是美好的。不過，他也如同跟你一樣害怕。」

利威爾聽到這句話時楞傻住了，手指開始發冷，瞪大著眼睛在看著米克傾訴說那孩子的事情：

「不過剛才也說，我沒有立場對你、和艾倫說太多的評語。

就如你手中這杯黑咖啡，並非只單單指男孩身上有你的味道，而是男孩在學習你而才有你的味道。戀愛是這麼一回事，在你認識這個人之前你不知道他的世界是什麼樣景象，就如同你沒喝過咖啡你不會懂除了黑咖啡有很多種，就連甜點也不只是只有杯子蛋糕一樣。

無法以男孩同樣的目光注視世界，即便是戀人關係，又或者你或男孩還不認為是戀人關係，你們的兩人的歲數仍能會同時增長。是絕不會相交的平行線，你感到寂寞且慌張，但不僅只有你，男孩何嘗不是。

你曾經見過的景色他並沒有機會見過，他曾經經歷的事情你也不曾一同參與，但是不代表你不會再有機會以及悔恨再來的歲月就無法見到共同的景色，正因為你們是戀人，所以有這樣的權利。

對著過去的對方嫉妒著。

對著未來的對方懼怕著。

對著現在的自己悔恨著。」

「……你還真多話。」

米克淡淡地笑了。那種笑容是怎麼樣都無法講清那是何種笑容。

既不是在嘲笑他，也不是無奈，更不是爽朗的笑容。似是你獨自在岸邊愁著沒有艘船可以過去對岸，他就是那領航人。硬是推銷他自己的船，而你在沒有辦法下必須搭那艘船到達對岸，即使到了對岸他仍會大言不慚地向你要酬勞，收到相等的酬勞他便會露出那種笑容。

令人可恨卻生氣不出來的笑容。

米克執起自己和利威爾的杯子，看了看牆上的時鐘，點頭致意說：

「『你的』艾倫差不多下班了，放心，我不會再把蛋糕做剩下來了，剩下的，他只會品嚐你做的。」

米克站起身，視線轉向身後的店門時，艾倫正好出現了。他擺著明是一臉擔憂卻要露出笑容的表情，讓利威爾隨即邁向前直接將他抱住，然後連讓艾倫一句話都沒法說出就直接拉男孩出了店門。

因此，他並沒有看見米克在他們臨走前對他們露出與方才一樣，令人可恨卻無法衝上前揍下去的笑容。

※

直至到達自己家為止，利威爾和艾倫沒有交談半句話。

這讓艾倫感到害怕，也開始胡思亂想著剛才利威爾先生跟米克先生談了些什麼，怒氣似乎比剛才更加旺盛了。不過，就算心中有萬思千緒，他始終沒有開口詢問。

在自己入睡之前一切都是如往常一樣。

讓自己的身體沉浸在溫暖至幾乎要沉睡過去的泡澡中，出來浴室還有利威爾為自己泡的一壺柑橘茶。

只是有一點不同的是，今天的杯子蛋糕利威爾沒有如囫圇吞棗般的嚥下，而是只吃了一個後便將其他都留給了他。

「下次別再拿那傢伙的食物了，你要吃什麼我做給你吃。」

「欸？」差點沒把剛吃下的杯子蛋糕吐了出來，艾倫咳了好幾聲後呆若木雞，緩了許久才開口：「可是、利威爾先生不是不喜歡吃甜的嗎？」

「艾倫。」

利威爾突然面對面注視著艾倫，使得男孩免不了身子挺直起來，卻在這樣極具侵略性的視線下他隨即敗下陣來，垂下頭說：「做、做什麼？」

「我喜歡你。」

「嗚哇哇哇嗚啊哇哇嗚啊哇哇！」

艾倫的反應比利威爾想像中還要嚴重，看著男孩整張臉紅到脖子甚至像起疹子般的身體都泛起淡淡粉色時，他真的有股衝動想要在那肌膚上舔一口。

「我知道你說我們從朋友做起，但是我們牽手過、接吻過，也互相撫弄過，我並沒有你想像中那麼堅強，你知道，艾倫？」

利威爾腦中那脆弱的開關被打開了，為了一個最純粹的嫉妒，以及已經無法回溯的過往和未知的未來，他在男孩面前露出極度難看的笑容。

「如果、艾倫，你不喜歡我，或者只是同情我，那麼結束這像是房東房客的關係。」

話已至此，全程都是咬著下唇像是拿著刀自己凌遲自己的利威爾閉上眼，不敢去見現在艾倫的表情。

耳邊響起窸窣的聲響，接著是關上房門的聲音。

利威爾雙肩整個垮下，世界要崩毀了嗎？正當他這樣想時，突然一個朝著自己腹部衝擊過來的疼痛感驀然興起，他不由得睜開眼，看見的是自己的枕頭。

「這……什麼？」

「利威爾先生。」

利威爾詢著視線看著艾倫手上也抱著一個枕頭，而男孩臉上的表情再怎麼看都只讀出「我很生氣」的訊息。

「嗯……嗯？」

「今天！」如同要宣示什麼似的，艾倫深深吸了口氣，對著寫滿問號的利威爾大喊：

「我想跟利威爾先生睡！」

……

「……啊？」

手中的枕頭應聲掉落。

說明下。

雖然他們除了最後一道防線外什麼事情都做過了，但是從未共枕眠過。

「如果利威爾先生喜歡我到這樣害怕的境界的話，那麼我就努力不讓利威爾先生害怕。剛剛說我們接吻過、牽手過，撫……撫弄過，但是並沒有睡過不是嗎？所、所以……」

「艾倫！你慢著！」

連忙起身摀住艾倫嘴巴的利威爾整個人都冒出了冷汗，他雙手輕輕抱住艾倫然後兩個人的身體緩緩坐下。

兩個人急促的氣息終於緩和下來後，利威爾捧著艾倫的臉，心中帶著愧疚，說：

「抱、抱歉，我不是那個意思，我只是想、我們現在是朋友還是……戀人？」

原本困惑的雙眼突然漸漸清明起來，艾倫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然後突然大笑了起來。

「哈哈哈哈哈哈、利、利威爾先生！抱、抱歉，哈哈哈哈哈真的、很抱歉！」

抓著利威爾的衣領笑了許久的艾倫，雙眼都笑出了淚水，好不容易情緒平復後，艾倫驀然抬頭挺胸與利威爾面對面。

「我太自以為是了，利威爾先生。的確，一開始跟利威爾先生住的時候我只想著我們維持朋友關係，但是我後來是真的喜歡上你了，如果不喜歡的話，早在利威爾先生對我做那些事情時我就立刻揍上去了！」

利威爾始終啞口無言。

的確，如果已外人來看他這樣的嫉妒真的是可笑，而他自己也被自己的語言所禁縛住，所以在應該伸手處即時又將手縮了回來，便造成了現在這樣可笑的局面。

「艾倫，我可以再問一次嗎？」

他把手撫向艾倫的側臉，溫熱得讓他愛不釋手。那雙金眸正等著自己的問題，他想著當這句話說出口後，這雙眼會有怎樣的動搖？

「你、喜歡我嗎？」

艾倫臉上血色瞬間漲紅，手掌所感受的溫度也在逐漸攀高，金色眼眸如同萬花筒般閃耀流動著。接著，他看著艾倫點著頭說：

「嗯，喜歡，最喜歡利威爾先生了。」

自己眼前綻開了如春天花團錦簇的影像，而這樣的景色都會是艾倫這男孩所帶來的。

說不定自己現在已經興奮地跟著艾倫一樣紅了臉頰，所以他沒有任何遲疑讓自己的雙唇與男孩的重疊在一起。

滴滴答答，像久旱未雨終於得到甘霖似的，滋潤了他乾涸已久的心。

「艾倫。」

「什、什麼事？」

「剛才你想跟我睡的約定在嗎？」

「欸、呃、那個……」

利威爾沒有理會艾倫的支吾其詞，略帶點著急卻又溫柔地將艾倫抱起往自己的房間走去。

心底內處響起歌曲。

足在未來可以帶這男孩去見各種景觀的，令人開懷大笑的歌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