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個日記

如墜入大海般窒息、不溫不火的日常，那些看似平凡無謂的小小火焰將吞噬他們。

下班後，男人在返家途中接到了男孩的簡訊。

那是罕見自己沒有加班的一天，已經不知道多久沒有見到晚霞的他在感受到口袋上手機振動之前還有點楞傻地停在路邊等紅綠燈，邊看著西方一隅的紅色燄日。

『漢堡肉、高麗菜。』

簡單的兩樣食材名稱冷冰冰的貼在手機螢幕上，男人──利威爾邊思考從這裡到達最近的超市要多久、要花多少錢。沒有思忖今天自己的同居人要烹調什麼樣的晚餐，一方面是自己已經不會如同居初期那般想像，今天男孩會怎麼樣在廚房內苦戰，怎麼樣把廚房弄得混亂無比而又必須在他下班之前整理完畢的狼狽模樣。

如今的男孩已經經過各種磨練。

利威爾加班時男孩會在約莫七點就前往他的公司送了便當。一開始，男孩會連踏入他公司的腳步都踟躕不已。記得還是他那位坐在櫃台的同事佩特拉看見男孩在大門前徘徊覺得奇怪而上去攀話才順利將他那幾乎已經冷如冰塊的便當送到手；想當初，男孩會如熱鍋上的螞蟻在把便當送到利威爾手上後不斷詢問今天會在什麼時間下班，他必須費上好大的功夫才能將男孩連哄帶騙地趕回去。現在，只要他向男孩傳封「加班」這樣的簡訊，所得到的回應也只不過是「好」這樣的單語。男孩不會向他詢問何時下班或送過去的便當要吃什麼，非得要用什麼來形容的話，就像機器人一樣，在自己輸入了指令後，對方則按照植入的程式對應著會有什麼樣的反應。

男孩──艾倫，是個比他小上一輪以上的孩子。自己在對方十五歲時用著被友人調侃說是強迫逼婚的方式將他圈在自己身邊，然而艾倫臉上在自己說出「我們同居吧」這句話時，臉上欣喜若狂的樣子還歷歷在目。當然，在經歷到現在這樣像是彈性疲乏的皮圈相處模式前，艾倫那男孩臉上的表情豐富到只要他一將是線轉向他身上就可以在短短幾秒內觀賞到一齣可謂是精采絕倫的電影跑馬燈似的。不過，現在若是自己這麼做只會得到對方皺緊眉頭偏著頭朝著他質問說：「幹甚麼？」

這樣的差別他倒是不覺得討厭，或者該說，這男孩終於對自己發膩了嗎？

綠燈了。

周遭行人腳步匆匆，他則是拐向另外一邊走進位於對面街口的超市，將艾倫所交代的食材買齊後，外頭已是暗墨紫染的夜色了。

他們所居住的住宅區相當闃靜，當利威爾在思考要拿出鑰匙開門還是按下電鈴時，艾倫已經從裡面開了門。看見利威爾保持著伸出門把而略顯驚訝的表情，艾倫臉上沒有任何情緒波動，只是將視線轉移到他右手拿取的袋子，一語不發地從利威爾手上接過袋子後，沒有像那些夫妻一樣說「我回來了」「歡迎回來」那種甜膩的話，艾倫瞧著利威爾遲遲沒有要進門的打算，卻沒有再進一步的詢問，敞開著門，咕噥了句「想冷死嗎」的風涼話後，竟也沒有將他拉進門裡，逕自轉過身往廚房走去。利威爾苦笑了下，邊自己脫去鞋子邊回想著剛開始同居自己返家後，男孩還會慌慌張張的從廚房跑到玄關，爭先恐後將他的公事包搶了過來，還學習著那「要先洗澡、吃飯還是我」的陳腔濫調。利威爾看著艾倫的背影，想著那些往事失笑著。

進到浴室時，裡頭已經擺放好自己的換洗衣物，讓自己盡在浴缸裡享受單獨愜意時間，鼻尖也聞到了從廚房傳過來的香味。想必在自己洗完澡後，餐桌上釉是一道大餐。艾倫最早開始那些擺在餐桌上的料理可說是慘不忍睹，之後廚藝有點起色時自己一勺起其中一道菜，坐在對面的艾倫會露出寄期待又怕受傷害的金眸直直地盯視著他。對這男孩而言，「還不錯」就已是最高級的稱讚了。

洗好澡後看著坐在客聽地毯上的艾倫抱著許久以前他送給他的大型熊玩偶目不轉睛地看著電視上的綜藝節目，烹煮好的料理沒有如以前放在餐桌上而是客廳上的小矮桌上。艾倫轉頭發現利威爾已經洗好後便起了身，從他手上接過髒衣服後，說了句「快吃吧不然冷了就麻煩了」後，把他的髒衣服丟入了洗衣機內開啟了開關後，又回到了客廳繼續看著發出罐頭笑聲的綜藝節目。

利威爾吃飯時非常安靜，幾乎感受不到任何聲響。也因此，在只有電視內發出哈哈大笑的藝人聲音之外，兩人彼此盡是無言。

艾倫的料理已經是無懈可擊，把最稀鬆平常的漢堡肉弄得猶如最高級的肉般美味，無論是煎得焦度或入味的程度都恰如十分，讓利威爾忍不住脫口說出「真好吃」的嘆息。

「……」一瞬間，艾倫轉過頭一臉狐疑地看著他，欲言又止的模樣看得利威爾有些焦急，他索性再說了一次：「這個、蠻好吃的。」

「啊、是嗎？」字句中有些遲疑，卻仍是冷靜地接受利威爾的讚美。當他以為兩人對話就這樣結束時，艾倫似是又要解釋些什麼，話匣子打了開來：「今天不是去家裡附近的超市？」

「不是，對面街開了家新的。」

「嗯？什麼時候的事情了？」

「之前開幕時發了傳單到公司裡了。比先前那家還要順路。」

「傳單還有嗎？」

利威爾像是猜到艾倫會問這句話，便把放在沙發上的公事包拿了過來，掏出多的傳單給了艾倫。立刻看見艾倫開始研究起傳單上的優惠活動，背後仍是電視裡藝人們的誇張笑聲。相對著他們，就如隱隱作燒的溫熱火焰，不會燙手，也不會靠近，最終，利威爾看著艾倫低垂的面容，說：

「下次一起去？」

「嗯？」

艾倫赫然抬起頭，金色眼眸裡露出如今已經有點難以見著的動搖眼神。

「利威爾先生工作不忙嗎？」

「等到不忙的時候去，在跟我去之前你也會去多次這裡吧？」

「是沒錯……但採買誰都可以去，不用兩人一起去吧？」

艾倫的臉都糾在一起了，像是多不願意跟他一起出門似的。不過利威爾卻不急不徐地指著艾倫的耳廓，牛馬不相及說了句：

「耳朵，紅了喔。」

隨著這句話的結束，艾倫原本擠弄在一起看不出喜怒哀樂的表情一瞬間變成了困窘。下秒，男孩雙手摀住了雙耳，假裝鎮定，但眼神卻開始游移說：

「總之。」如同要宣告什麼似的，艾倫抱起了手上的熊玩偶，發出了比方才還要大聲的音量說：「如果我哪天要去的話再說！」

言訖，艾倫丟下還在用餐的利威爾，腳步匆促地朝著房間走去，利威爾身頭看著艾倫將房門喀嚓一聲鎖上時，嘴角無奈地扯了扯，苦笑著思考。

今天，大概要睡客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