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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玻璃藝術家利威爾X大學生艾倫

 

半年前。

利威爾的作品一件一件被收購也一件件被各大展覽會所展示,但是誰都沒有想過已經身價破億的他已經陷入瓶頸中。與其說瓶頸,不如說他膩了。

盡管自己並非是想不出下個作品的畫面,但已不能如剛開始創作時完成之際就足以讓他興奮三天三夜無法入眠。

像個機器人。

像個工人。

像個千篇一律的作業。

他覺得厭煩和無聊。

雖然靠著外頭那些將他作品商品化又商品化如豬狗般露出噁心笑容的商人所賜,自己的生活還算過得不錯,但心中的空洞卻越來越大,最後,他停止了創作。

正在展出的展覽雖正常地展覽,自己所答應的座談邀約則全都取消,對自己的經紀人佩特拉說自己要閉關但實際上卻是到處徒步旅行。

只有攜帶錢和護照,沒有目的地的旅行一個月後仍是沒有半點乍光一現的靈感創作,原本因有龐大靈感而徹夜創做的身體也忽然獲得了過多的空白,時針一過九點莫名的睡意就侵襲著他的精神。

「算了,睡吧。」

看著毫無進展仍是個連自己都不曉得是什麼的玻璃雛型,利威爾深深嘆了口氣,起身關上工作室的燈源,洗了個澡後便回臥室躺床睡覺。

原本應是與平常無異會一夜無夢的睡眠,卻在閉上眼沒多久起了變化。

 

『……長。』

『……兵長。』

濛濛白霧中自己站在廣袤大地上,沒有任何植被、任何生物,彷彿整個世界只餘他一人似的。

「啊啊,是做夢啊。」

很快地他知道自己是身在夢境中,但這個認知並無法將他帶出夢境,反而讓他開始深思自己到底是在做什麼夢。

而且,方才開始遠方就一直有悠悠輕然的聲音。

『──兵長!』

急迫而著急的聲音在叫喚著誰,利威爾偏頭看著發出聲音的來源,隱隱約約在霧中看見一道身影,雖然視線不清卻仍可見著那是個少年的身影。利威爾也不知道自己怎麼了,腳步往前一踏便如被那道聲音牽引似的朝著那模糊身影而去。

「喂!」

他嘗試提高音量叫喚著對方,只見少年猛然一驚地回過頭來,仍是模糊不清的面容卻有種錯覺少年表情此刻是歡喜的。

少年朝著他跑了過來,他不驚不喜站在原地看著少年破除了霧氣,站在他面前。

……──啊這傢伙比我高啊!

只離自己約一個手臂距離的少年站得直挺挺的,頭也仰得高高的,表情看起來害怕極了,彷彿他是什麼兇惡猛獸似的。他看著墨色頭髮的少年舉起右手握拳如軍人似的靠在左邊胸膛上,左手則往後腰上輕放著,漂亮卻奇異的行禮姿勢。

利威爾絲毫不覺得有任何不妥之意,也沒有想要詢問少年的姓名,仰著頭看著從方才就沒有注視他的少年,略帶著愠氣說道:「喂,看著我。」

倏地,少年大喊了聲「是」之後低下頭注視著他。

那一刻,周遭的霧氣唰地如從未存在般消散了。

如朝陽般的金色眼眸凝於自己子夜般的雙瞳裡。

──真美。

從心底、毫無任何修飾地,純粹地這麼認為的他,忍不住朝著少年的側臉伸出手,就在他要碰觸到少年的臉頰時,漫天大霧又籠罩著他。

利威爾猛然恐慌起來,大吼了起來。

「慢、慢著──!」

而努力將雙手伸出去等待著他的卻是一片黑暗……

 

睜開眼,眼前是昏暗的天花板和枕邊嗡嗡作響的手機聲。

全身被汗水浸濕難受得要命,此時應該是接起手機或者去沖澡這兩個選擇等著他,但利威爾卻是在絲毫沒有任何遲猶地走到工作室內,開啟燈,沒有任何精神喊話(也從未這麼做過),套起防護的袖套,開始創造。

於是,「獻出心臟的少年」,誕生了。

 

 

拿著出版社寄過來的展覽入場卷和設計精美上面甚至將自己的名字燙金的座談會邀請函時,艾倫才深刻明白自己中獎這件事情並不是一場夢。

「哇!還真的中了!」一開始聽見自己孽友像個瘋子在電話那端大吼自己中獎的時候還有些懷疑的讓此刻看著艾倫雙手顫抖地拿著入場卷和邀請函給自己看時,他真不知道該說艾倫的手氣太好還是老天爺看見他的痴心。總而言之,此刻的讓只能說:「真是恭喜你了。」

「我……一個人行嗎?」

「我說你上課的時候質問老師的那魄力去哪了?」讓想到每次跟艾倫上課就必須先接受一番他和老師的唇槍舌戰才能好好正常聽課的畫面,再看著現在眼前畏畏縮縮不知道在顧慮什麼的少年,讓不由得惱怒起來。

「你不就是為了這個時候嗎?就趁這一次好好的把你上課質問老師的魄力拿出來吧!」

想起當初讓毫無責任地說的這番話,已站在展覽入口的艾倫已不知道在心中嘆了第幾次氣。

離座談會的時間還有一個小時,總之先進去看展覽再來整理自己興奮的心情,如此決定的艾倫踏進了展覽館裡。

 

喀、啷。

喀。

啷。

 

空氣中有股生鏽的氣味,以及不絕於耳的金屬敲撞的聲音。

艾倫以為那是館方為了營造出這次展覽氣氛所特別做出的效果,然而當他看見所有人在看著那些目眩神迷的作品時,卻沒有叨念著那奇異的味道、聲音。

是自己錯覺嗎?艾倫晃了晃腦袋,但當他朝著這次展覽的中心作品方向走去時,腦中的聲音卻越趨擴大,鼻尖那濃烈令人窒息的味道也幾乎要使他暈厥。

 

『前進──』

 

一道足以震動空氣的吼聲讓艾倫全身一震,接著他的步伐踏進作品中心區域裡。

抬頭遠望著眼前那名為「獻出心臟的少年」作品時,空氣在一瞬間凝結、似乎就連自己的呼吸也在這刻暫停起來。

晶瑩剔透的玻璃人形套著祖母綠的披風,右手如舉行某種儀式似的握拳靠在左邊胸膛上,金色眼眸則如要將人的魂魄吸進似的直直正視著前方。面容上的表情凜然,如一頭不畏懼任何危難的伏獸。

艾倫屏息著,想要張口呼吸都覺得困難。一股強風俄傾之間吹襲過來,且只朝著他的方向像要將他包覆起來,蹁躚飛舞。猶如鳥禽拊翼。

回過神來時,自己已蹲坐下來,雙眼不可抑止地落下淚來,嘴裡想要吐露些什麼,最後卻是傾倒出一個連他自己都不曉得的陌生字彙。

 

「……兵長……」

 

 

鮮少開什麼座談會的利威爾會一時心血來潮並沒有什麼原因,只是自己的經紀人佩特拉一臉嗔怒的模樣告誡他雖然是個藝術家但是因為名氣過大也好歹要營造出「我可不是孤僻喔」的形象,於是佩特拉就逕自跟這次展覽的主辦和出版社做了這次的活動。

說實話,真的很麻煩。

好不容易到了座談會這天,原以為只要像他先前敷衍那些演講一樣講一些表面話就行了的他,卻沒有想到到了座談會的最後,濃妝豔抹又噴著令人噁心透頂香水的主持人突然興高采烈地宣佈:

「好的,終於到了座談會的尾聲,除感謝阿克曼老師以及各位參與這次座談會外,我們準備了小小的驚喜,當然不是簽名會握手會,大家請不用興奮,而是──每個人可以向阿克曼老師問一個問題,什──麼問題都可以喔。」

後面的上揚語氣免了!驀地想這麼大吼的利威爾額上的青筋不可控制的浮現出來。

哈啊?

雖然以前難免會有粉絲想要向他問各種問題,作品上的問題也好、私人的問題也罷,但那些都一概被主辦方回絕。

也就是說,只要牽扯到詢問問題,都會是官方式的回答。

像這次無視於他個人意願逕自讓粉絲問問題的,還是第一次。

轉頭看著躲在舞台後方的佩特拉以為她也不知道這件事情,卻沒想到看見佩特拉面有臉色雙手合十朝著他的方向無聲道歉著。

『被算計了!』

他覺得困窘卻無法反擊,只能讓自己臉色越來越難看,然後用著外人可見不悅的口吻回答著那些令他無趣又煩悶的問題。

 

請問都是什麼時間點才有靈感的呢?

不一定,看心情。

請問一間作品的完成要花多少時間呢?

短則一天,長則好幾個月。

有的人說你創作是為了賺錢,事實是什麼呢?

有人喜歡花錢買我的作品,他開心我開心。但是,做不出來就是做不出來,給再多錢也是一樣。

請問……

 

陳腔濫調的問題終於快到盡頭,暗自心裡決定下個問題如果又是個蠢問題就準備開罵的利威爾看著主持人將麥克風遞給最後方的少年。

穿著白色T恤七分褲外面套著一件薄外套以及露出腳踝的七分褲,明顯就是個大學生的男孩讓利威爾有些好奇。他的粉絲不是些老頭子就是些主婦,年齡層從沒落在青少年這塊的他對眼前低著頭毫無染髮透著一頭烏黑頭髮的少年著實起了興趣。

「那、那個……」

聲音也溫潤如玉,沒有自己平常所遇著的那些聒噪學生一樣吵雜。

「今、今天看了阿克曼老師的作品,非、非常的感動……」

嗚呃,要開始發表自己對他的憧憬的演講了嗎?

「但是,想要問,阿克曼先生一個問題。」

本來還對於那熱情如火的字句開始厭煩的利威爾忽地聽見少年的語調不再期期艾艾,他也緩緩抬起頭望向少年的方向。

「『獻出心臟的少年』,這個少年,他的名字是什麼呢?」

……──咦?!

除了利威爾外所有在場的人都發出了驚呼,紛紛投射了奇異眼光。

「這個問題,務必請阿克曼老師回答。」

 

喀。

喀、啷。

鏗。

鏗、鏘。

蹦。

轟、蹦!

 

猛然地,圍繞在腦中的那金屬敲擊聲音在最終化成了被什麼砍斷碎裂的聲音。

 

『兵長!』

 

夢裡的聲音在呼喚著他,呼喚著利威爾。明明現場沒有任何一個人出口叫著他,但他卻的的確確聽見了這道聲音。

 

『兵長,一直以來非常感謝你。』

 

然後,腦中的聲音自顧自地延續著半年前的夢境。

 

『能夠再最後再見到兵長真是太好了。』

 

好個屁!誰允許你向他說再見了!

 

『在最後,有件事情想要拜託兵長。』

 

什麼事情?

 

『……請不要忘記我的名字。』

 

……

 

腦中聲音、金屬敲擊聲音,一切的聲音都倏地斷絕,他直直地端看著眼前那少年,起了身,無視於主持人、下面座談會粉絲們的驚呼,朝著少年的方向走去。

他在離少年前一個手臂的距離停下,不近不遠,正巧是夢境裡的距離,接著──一手輕觸著少年的側臉,凝視著那雙與夢境無異的金色眼眸,再下秒,他將少年的頭硬是靠在自己肩上,在對方耳邊,落下肯定沒有任何疑惑的低語。

 

「『艾倫.耶格爾』。記住了,從以前到現在,就只會有這個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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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雀巫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0)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