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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向、死捏他有

早晨清醒過來時,首先所感知到的是不斷與砂石摩擦上漲又消退規律無比的海水聲,再來是越過窗戶直至鼻尖帶著些許鹹味的海水味道,最後才是在自己面前放大數倍的、屬於男孩那貓眼般尖銳的金色眼眸。

「早安,利威爾兵長。」

雖然自己的起床氣嚴重到幾乎沒有任何人敢在他醒來時還在身旁,但這男孩卻已習慣了他那緊皺的眉紋,有時還會開玩笑似的戳著那皺紋說:「再這樣皺著看起來多老氣啊!」

起身時已看見自己的衣服被整整齊齊摺好在椅上,不需多想也曉得是男孩自作主張將他今天所必備的衣物準備好的。

話又說回來,方才睜眼時還見著男孩的身影,此刻卻又不知道去哪裡溜答了。

換好衣服,肚子正好因飢餓而鳴鳴作響。走到專門儲存食物的櫃子拿了放在罐子裡醃漬的肉、有些風乾硬化的麵包以及前幾天到臨時市場買回的雞蛋。

在開始烹煮那些食材時,男孩又悄然無聲地出現在他身後,有些擔憂地問:「兵長吃那些就飽了嗎?」

挑著眉看著男孩眉間絲毫沒有擔憂之意,反而是在鬧著玩的意圖,沒有多作猶豫便是伸手敲了下男孩的額頭,說:「比以前吃得好多了,還挑?」

「既然如此應該吃得更好一點呀!」摀著發疼的部位,男孩仍是不甘示弱地反駁道。

他不想再繼續浪費時間跟男孩嚼舌根開始料理今天的早餐。

醃漬的肉整齊劃一的切成同距的片狀,在一一地丟入已經熱好的鍋上,下鍋那剎那發出的滋滋油聲。在肉片煎成略為金黃色時再把打好的蛋汁打在上頭,翻面,黏著在一起的肉和蛋激發出令人垂涎欲滴的香味。

「好好吃的樣子啊……」在一旁看著他行雲流水的料理手法而呆住的男孩張大著嘴,口水都要留下來的模樣讓他禁不住又搥了下他頭,說:「髒死了,離遠點。」

「兵長欺負人……」男孩嘟著嘴臉上不滿著不悅地從廚房消失。

終於讓惱人的傢伙遠離自己視線,他終於可以好好地料理接下來的食物。

又從儲藏食物的櫃子裡拿出昨天喝剩的濃湯,放在鍋子加熱了下後,與方才間好的肉蛋片和麵包,一起放在盤子上後端至餐桌上開始用餐。

一邊吃著一邊思考那小子又不知道在發什麼彆扭跑去哪裡了,不知不覺盤中的食物都用罄了,男孩的身影仍是沒有在房子裡出現。

 

大戰後約莫五年。

巨人殲滅殆盡的今日,在調查兵團的開拓下逐漸有普通市民在壁外開始生活。利威爾在大戰結束後便辭去了兵長的職位,到了他們在大戰後第一發現的海邊附近生活。在渺無人煙的地方蓋起一座房屋可謂無稽之談,不過多虧了利威爾自己本身的名氣讓一些願意跟隨他的人一同建造起不大的木屋。其他人也在附近集中居住起來,待到發覺時已經形成了一個村落。

退休後的日子並不悠閒。除了仍是調查兵團分隊長的韓吉繪用書信要求他調查他所住的地方附近的生物、植物、石等等各種可以用信鴿帶回去的標本外,也讓他以某月一次回去壁內跟其他團員報告壁外的一點一滴。

這樣的生活持續了五年,直至艾倫在半年前突然出現為止。

 

將房子前後全都打掃得一塵不染後,正要出門將房子後方的田地修整時,便聽見艾倫慌慌張張地從外頭跑進來大叫說:

「兵長!兵長!田地有狐狸吃你種的菜啦!」

對於艾倫驚慌失措的反應,利威爾卻是一臉無所謂的模樣。

「吃一個兩個又不是多大的事情,代表東西可以吃了。」

這樣的回答當然得不到艾倫的贊同,男孩嘟起嘴慍怒地拉著他的手,拖著他去田地,還不時用著抱怨的口吻說:「什麼不是多大的事情,如果兵長沒有東西吃餓著了怎麼辦!」

利威爾沒有將艾倫說的話放在心上,只是將視線放在眼前已被狐狸弄得亂七八糟的田地,想著狐狸不是都出沒在森林,還會在海邊出沒?

回過頭看著欲哭無淚的艾倫,不禁憐愛地撫摸著他棕色髮絲,說:

「擔心我餓著就幫我顧著田地不就好了?」

話一說出口,艾倫更是又氣又哭地大聲吼道:

「兵長!明明知道我做不了這種事情的!」

看著比自己高一個頭的男孩像小孩子一樣哭了起來,利威爾嘆了口氣,將艾倫攬進懷中,拍拍他因哽咽而顫抖的身體,說:「我知道,我知道。因為你怕黑對吧?」

「嗚……嗯,我不喜歡晚上,晚上好黑、好可怕……」

在肩上嗚咽的男孩讓他費了一段時間才終於平息了情緒。

利威爾是知道的。

只要東邊的太陽漸漸往西偏移,沒入那名為「地平線」的另一端,黝黑的夜幕襲來時,這個男孩那雙金色眼眸就會睜大著,在房門前逡巡著,深恐外頭有什麼怪物侵襲進來似的。

唯有此刻,利威爾才能真正瞭解到,男孩並非是這世界的存在。

是的,早在五年前大戰結束的那瞬間,艾倫就已經死了。

 

 

四處瀰漫著白色煙霧沖出的熱氣,利威爾在眾人都還沉浸在勝利的餘裕時,他卻再度抽起插入地上的兩把刀刃衝進去煙霧裡。

「利威爾!」

韓吉第一時間反應過來叫吼住他,然而腳步並沒有停歇下來的他看見米卡莎也與他一同想要衝進煙霧裡卻被阿爾敏從後面抱住阻止了。某種不詳的預感在內心如蟲蟻咬囓,重新邁開腳步直至那灼熱的地方看見男孩的身軀已從那開始蒸發的巨人軀體拔出,他忙不迭地將往後傾倒的身軀接住,就在那一刻,他感受到雙背上的重量猶如羽毛般過於輕盈。

驚愕的眼神還未平復下來,那雙懾入心神的金色眼眸恍惚地直視著他,似有千言萬語但乾涸的雙唇連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艾倫。」

利威爾艱難地喚著他的名字,看見男孩在那一瞬間瞇起眼,笑了。唇邊動了動,似說了什麼話,讓利威爾不由自主地傾下身想要聽清楚艾倫所說的話,然而,落入耳裡的卻是虛弱得飄在空氣中隨即消散的一句話。

「好黑啊!兵長,為什麼眼前那麼黑?」

利威爾整個身體僵硬不動了。

他看著艾倫雙手往上望毫無任何東西的空氣間胡亂揮動著,利威爾抿著下唇抓住了艾倫的雙手,隱忍著自己幾乎要哽咽的聲音說:「艾倫,我在這裡。」

「兵長……」

艾倫的雙眼沒有焦距地四處亂轉著,利威爾只能一而再再而三地呼喚著艾輪的名字。他將男孩攬腰抱起,艾倫幾乎沒有任何力氣地癱在利威爾的雙手上。此刻,才發覺艾倫身軀一直在發抖著,明明滾燙得幾乎灼傷的溫度,眼前的男孩卻不斷囁嚅著「好冷」這兩個字。

利威爾從未有如此不知所措的一天。

急忙地將艾倫交給慢一步過來的韓吉和醫療隊,但在韓吉階過去的那一瞬間,艾倫那雙應該蘊含著生命之火的金色眼眸頓然消失,緊握住自己的那隻手也無力的垂下。

「艾倫……」

猝然發生在眼錢的一切讓他失去了所有情緒,也同時讓各種情緒漫過自己的神經。

悲傷、憤怒、懼怕、痛恨、驚愕、愧疚……使得他在原地無法動彈。

 

艾倫死了。

韓吉在事後努力地用平靜的語氣報告著。

最後一次的巨人化耗盡了艾倫所有的力氣以及治癒能力,而從巨人身體出來的那一刻,所有身體機能也瞬間衰退直至死亡。

這個結果在場參與會議的人都曉得艾倫的巨人化能力總有一天會讓他邁向這樣的結局,包含利威爾自己,其實都明白著,卻是怎麼樣都無法接受這樣的結果。

不久,他辭去了兵長的職位,到了現在這個臨近海邊的地方蓋了木屋,獨自生活著。原以為自己會這樣終老一生,卻在生活了五年,時間讓他能夠接受艾倫已死去的事實時,艾倫卻驀然地出現在他身邊。

方開始,他以為自己幻覺,然而,艾倫稚嫩沒有變聲過的嗓音、白皙柔軟屬於少年的肌膚觸感,卻讓他迷惘了。

這半年來,唯有夜晚降臨,艾倫像尊雕像在門口動也不動,他眼裡那像是在警戒著什麼直盯著門口不讓進來的模式,利威爾才漸漸領悟到那是艾倫死前視覺瞬間退化而無法見到任何事物,因此夜晚降臨一片漆黑那表現恐懼的模式。

這半年來一到就寢時利威爾沒有把桌上的蠟燭熄滅,會不厭其煩地牽起艾倫的手,將他帶到床邊,叮囑他說:「我要睡了,我醒來之前你不准再去門邊。」隨後,他才握著艾倫如冰窖般寒冷的手掌入睡。

 

 

「早安,利威爾兵長。」

晨曦降臨時,每當他睜開眼睛,那雙混揉著柔和陽光的金色眼眸便會在自己眼前。他看著還牽繫著自己的手掌,意識到這並不是虛幻的夢境,心底卻知道艾倫不是存於這世界的存在。

坐起身,他今天罕見地沒有穿上千篇一律的一身純黑的外出服,而是從衣櫃裡拿出背後鑲有自由之翼圖騰的綠色外套,穿戴好完整的軍服後,她與始終在身後看著他換裝的艾倫說:「今天回去壁內,三天後回來。」

每月一次的壁外報告是個冗長又無趣的工作,往往利威爾都是報告完後沒有多作休息就返回的。無奈從住處到壁內的路程就需耗上一天一頁,來回再加上當天的報告就浪費了三天時間無法見到艾倫,為此他必須先告訴艾倫,免得他半夜在自己屋子發出哭聲讓路過的人以為鬧鬼了。

艾倫雖是幽魂但卻從不跟他去壁內,他不知道什麼原因,也並不想去追究。只是在這半年來的相處以來,自己漸漸接受艾倫已非人類的存在。艾倫尊重他的生活,他也不去干擾艾倫的任何行為。

先前他以為艾倫會隨著他去壁內,但當他騎上馬匹開始奔走時,只見艾倫眼中流露著悲傷目送他到看不見身影為止。

經過幾次這樣的經驗後,利威爾學習到他如果要出遠門必須要事先跟艾倫告知,否則他自己直到回家後都要看著艾倫那陰鬱的眼神瞪視著他。

前一天就已經跟艾倫說今天要回去壁內,一早便看見艾倫在自己換裝後就悶悶不樂在門口面壁著。

「怎麼了,昨天已經跟你講過今天開始不在三天了,還不開心?」

艾倫連續搖了好幾個頭,全身上下仍散發著不愉悅的氣氛。利威爾見狀,先是上前戳了戳艾倫的肩膀,一下子就被艾倫有意地閃躲。他嘆了口氣後直接從後頭抱住了艾倫的身軀,在他耳邊輕語說:

「等我回來。」

隨後他看見艾倫自脖頸到耳朵全都如他所料的通紅起來,然而,自己環抱住的溫度依舊冰冷。

 

 

回到壁內的調查兵團本部時已是深夜時分,在簡單盥洗換上輕便的衣服正要回到替那些從壁外回來的士兵準備的房間時,利威爾在廊上遇上了韓吉。

手上的文件已經多到淹過她的視線,利威爾一聲不響地從旁經過,卻不料對方的眼角餘光發現了他,雙眼露出驚喜回過頭叫住了他。

「利威爾!今天回來的嗎?」

利威爾一邊心中咋舌一邊露出不悅說:「我很累,有事明天再說。」

「什麼嘛!你明天報告完不就又要回去了?」

「那又怎樣?」

「幹嗎每次都那麼急,大伙都很想你啊!」

即便韓吉千方百計想要用各種方法試圖讓利威爾留下,不過他一想到家裡那個如果沒有在約定時間回去就真要把他房子變成鬼屋的艾倫,他立即回絕。

「待在這地方就像那小子說的,像家畜一樣,不留。」

原本來殷切地遊說的韓吉一下子安靜了下來,驀地轉了個話題說:「你明天報告完之後會在去看艾倫吧?」

「啊啊。」對於韓吉的問題他回以五年來一貫的曖昧說法。

韓吉口上所說的並非自己將他看得到摸得到艾倫幽靈這件事情告知她,而是戰後艾倫死後兵團為他所做的墓地。艾倫對兵團、對人類來說都是一個特別的存在,墓地也是用著與眾不同的方式下葬的,埋葬的地方也非是一般士兵死後所埋葬的地方,而是艾倫所出身的希干希納區。

在倒塌的碎片中特地圍了一個處所當作是艾倫和他家人的墓地。每天都有數以百計的民眾在幕前獻花,在艾倫死後這五年已成為日常的生活景色了。

隔日結束單調乏味的壁外報告後,看了看天色離回去還有一段時間,信步從本部走到艾倫的墓地。幾乎要被白色百合花淹沒的墓碑上刻印著被美化過度的事蹟,即便已離開五年,當初艾倫埋葬時的情景仍歷歷在目。

身為青梅竹馬之一的米卡莎聲嘶力竭哭喊著,必須要讓另外一位同是青梅竹馬的阿爾敏攙扶著才不至於讓她當場昏厥。其他跟艾倫同期的朋友們也無一都是流露著悲傷和不甘的情緒。

任誰都知道艾倫抱持的是「將巨人一匹也不留的驅逐出去」的信念而活,當最後一匹巨人倒下那刻,就算那一天艾倫沒有因為身體積能急速衰退而亡,最後也會因為自身存在而踏上斷頭台。

無論哪條路都無法讓艾倫看見他所冀望的火焰之水、冰之大地、砂之雪原,因此那不甘的神情多過悲傷,利威爾自己又何嘗不是?甚至他自己都想好,只要戰爭結束,就算一輩子被追殺也要將艾倫帶出壁外,然而這個想法卻因艾倫的猝死而終止。

在墓碑上放下在眾多白色百合中顯得突兀的藍色鳶尾花後,利威爾沒有如以前那樣直至橘黃色的晚霞染上他全身才離去。

「艾倫,現在在我家的那個是你嗎?還是只是我的幻覺?不過無論是哪一個,現在我只想待在你身邊。」

說完這句話後,他轉頭欲要離去時,剎那間,一陣暖風吹來,將墓背上的花全都吹散至半空,似是在附和利威爾方才的話語,沾染一許藍的團團花瓣如泡沫般飛入高空後便不見蹤影。

利威爾仰著頭看著萬里無雲的蒼穹,嘴角露出細不可辨的弧度,無言地嘆息,他再度踏出步伐。

 

 

連夜趕回濱海的屋子時,便見到艾倫從遠處向他招手著,利威爾有種艾倫根本沒有離開他的錯覺。

「兵長?」

艾倫看著利威爾一臉心有所思的模樣,毫不知情地偏著頭像個孩子一樣喚著他的名字。

「你今天在家?」

邊摸著艾倫的頭邊把沾滿灰塵的外套脫下,進了家門看著沒有如前幾次一回到家艾倫就將所有東西弄得像遭竊似的混亂,他著實驚訝了。就不用說始作俑者做壞事後還會蒸發好幾天才又像沒事一般出現在他眼前。

以前發生這種事情時利威爾大發雷霆將艾倫臭罵一頓,冷眼看著艾倫跑出去後,到了深夜他會去沙灘找到蹲成如簑衣蟲的艾倫。

「你是要把這沙灘變成鬧鬼聖地嗎?」

「兵長,為什麼早上的海和晚上的海差那麼多呢……」

艾倫的話讓利威爾停下想要拉他的動作,視線轉向一片漆黑只餘轟轟潮水拍打的聲音。

「有什麼不同的,不都是海嗎?」就算是這男孩所冀望看見的海洋,這五年,他也看膩了。

「好黑啊,帶我回去吧,兵長?」

往往此時的艾倫都不正面回答他的問題,反而像是撒嬌地纏在利威爾背上,害得利威爾不禁想這是被鬼纏上的經典範例嗎?想要甩掉也甩不開的他通常讓艾倫乖乖地待在背上,自己再慢慢走回去。

反正,鬼是沒有重量而言的。

 

沒有把家裡破壞也沒有跑去明明怕黑還要去的海邊,利威爾在盥洗後帶著極度疲倦的身體躺在床上後,艾倫怯悄悄也躺在他身邊抱著他不放。

心裡想著又不是鬼壓床,半放棄掙扎的利威爾望著淚眼模糊的艾倫,驚了下,連忙問了好幾聲「怎麼了」,但這一問只是讓艾倫更加抱緊他。

「利威爾兵長,我知道我已經死了,但是我卻一直留在這裡,留在你的身邊……」

「嗯,所以?」稍稍將艾倫環繞住他身軀的雙手鬆開,指腹則慢慢地擦去連眼淚都是冰冷的臉頰。

「如果我一直在這徘徊怎麼辦?」

「不想留在我身邊?」艾倫用力搖著頭,「不是,不是這樣的,但是很害怕,我要去哪裡?我該去哪裡?我一直想著,如果到了利威爾兵長死了我還在這裡怎麼辦……嗚啊!」

「我還沒那麼快死。」小小地敲了艾倫的頭,利威爾慍怒地回道:「就算到那天,我也會帶你走的。」

雙手揉著發疼的地方,艾倫眨了眨眼,那雙如寶石般翠燦的金色眼眸似還是不敢相信的盯著利威爾。

他沒辦法,繼續將艾倫攬在身上,說:

「那時沒有即時救你出來,這次不會再放開你了。」

如囈語般,利威爾邊親吻艾倫的額際邊讓疲倦的身體帶他進入夢鄉。

 

利威爾後來嘗試過在書信上寫到艾倫的事情,不過想當然被韓吉用了比以往加倍的書信催他回去檢查精神狀態。於是他不再提起艾倫的名字了。

又不知道經過多少春夏秋冬,幾乎鮮有來客的家裡無預警地迎來利威爾從未想過的客人。

看著黑髮少女仍圍著艾倫送給他的紅色圍巾以及坐在一旁頭髮有些長而綁起來的金髮少年,利威爾正在廚房泡著紅茶準備招待著。不過,他的目光一直不時留意著在兩人面前哭得不成人樣的艾倫。當然,兩個人完全沒有發覺艾倫的存在。

不久,利威爾端了三杯紅茶,用眼神示意叫艾倫站在一旁後,兩杯放在兩人面前,一杯給了自己。看著兩人都是穿著調查兵團的服裝,話題便由問起近況開始。

「現在、你們兩個是什麼職位?」

「啊、我現在還是在輔佐韓吉分隊長的工作,壁外的調查報告多得像山一樣,讓莫布利特前輩一個人做實在忙不過來。米卡莎則已經升作分隊長了,不過她太嚴厲了,沒有幾個新兵忍受得了……」說話的是金髮少年,阿爾敏,看上去已經是相當成熟的大人模樣了,加上長期整理資料視力跟韓吉一樣掛上了眼鏡。

「你們會來這邊是因為壁外調查?」

自幾年前開始,利威爾因舊傷發作而不再每個月回去壁內後,壁內的消息就能依靠書信來往。不過也不是任何消息都能夠正確及準時傳達到利威爾耳裡,因此對於兩個人的到來利威爾還是沒有任何防備的。

「啊、是的,剛好到這附近……不過是米卡莎提議要過來的,不然這樣來打擾兵長您好像不太好……」

「這倒無所謂……」端起杯子慢慢啜飲著香味四溢的紅茶,對利威爾而言,替這房子添加點人氣並非是壞事。

「那麼、要說說你們最近怎麼樣嗎?」

利威爾的視線轉到米卡莎身上,但對方卻始終閉口不言,阿爾敏試圖想要緩頰,最終還是米卡莎阻止了他。

「我……」一陣沉默後,米卡莎抿著下唇,艱難地慢慢吐言:「我、對於那時候的事情……感到很抱歉。」

「什麼事?」一說出口,米卡莎便用著極為驚訝的眼神看著利威爾,他卻繼續說:「無論什麼事情,也早就忘了。」

此時,米卡莎那雙黝黑的眼眸裡猛地積滿了淚水,彷彿一觸動就會潰堤。

「對不起……」

米卡莎終究還是低下頭痛苦著,就像是要將那深藏幾十年的愧疚發洩出來。

送走了米卡莎和阿爾敏後,利威爾看著艾倫坐在窗邊發呆著。他走了過去,用力地摸亂了艾倫的髮絲,問:「要去看海嗎?」

艾倫頷首。

 

一開始利威爾並不喜歡讓自己赤腳踏在沙灘上,沙子刺著自己腳掌的觸感讓他難受。但是他看著艾倫明明是踏在沙上,卻無法瞭解那麻癢的感受而露出似笑非笑的複雜表情時,他才決定用自己的雙腳去踏那一片沙灘,再將就算是令他噁心難耐的觸感也要一一傳達給艾倫知道。

習慣後反而喜歡上那奇異觸感的利威爾一手牽著艾倫一邊眺望著海邊遠處慢慢沒入地平線的夕陽。

「在想什麼?」

「你應該不知道剛才你那青梅竹馬在道歉什麼吧?」

艾倫思考了下,搖頭著。

「你死的時候,她將我揍了一頓。」

「欸?」看著艾倫雙眼瞪得如雞蛋那麼大時,利威爾哂笑了下,繼續說:「其他人想阻止她,但沒人可以阻止得了她,我也沒有反抗,直到他拿出立體機動兩旁那兩片刀刃出來時,才被一堆人拖走。」

「兵長為什麼不……」

「『都是你的錯!艾倫才會死!』她這樣喊著,我並沒有什麼不對,所以我沒反抗。」

「怎麼會……」艾倫使勁的搖頭。

「沒關係,都過去了。」

利威爾一手攬過艾倫,讓他的頭靠在自己肩上。就算眼前這個男孩已經離開他們許久,仍舊有人會為當時候的死亡感到悲憤、感到哀傷以及……感到後悔。

 

什麼時候開始沒有辦法靠著自己雙腳行走的其實利威爾有些記不清楚了。

或許是自己這幾十年來始終面對的永遠停在十五歲的艾倫,連帶著以前自己還是那三十幾歲的利威爾兵長。身體在時間的流逝中也開始衰退,他也才開始注意到從壁內送過來的信件越來越少,直至某天終於完全斷絕。那時,他明白了。

就算再怎麼掙扎,壽命這件事情終有終結的一天。

「利威爾兵長,你想睡覺嗎?」

彌留之際,他看著艾倫細心地靠在他身上,諦聽著他左邊的心跳聲。

噗通。

噗通。

噗通。

嗯,還活著,但是很快地,那炙熱的溫度就會冷卻下來了。

利威爾伸手碰著艾倫冰涼的臉頰,雙唇動了動才好不容易開口說:

「艾倫……還記得我們的約定嗎?」

圓滾的大眼轉了轉,露出了疑惑。利威爾總覺得自己永遠贏不過這樣令人憐愛的雙眸。

「不要以為自己是一個人的,就算要走也會帶你一起走的。」

艾倫用力地點著頭,嘴裡頻頻地說「好!好!好」後,他傾下身蜻蜓點水般的啄吻著利威爾的雙唇,而那寒冷的淚水也不斷地落在利威爾臉上。

意識已經開始潰決,他握緊著艾倫的手,閉上了眼,聽見男孩不斷地叫喚著他的名字,然而他可以感覺到死亡離他越來越近,最後他在那越趨漸遠的聲音下,停止了呼吸。

 

 

艾倫還在叫著利威爾的名字。

自己為什麼還在這裡?他想要隨著利威爾一起離開,但是自己卻還在這裡看著利威爾溫熱的身軀漸漸冰冷起來。

「兵長……利威爾兵長……」

幽靈似乎連流淚都可以永無止盡似的,艾倫沒有想要放開已經溘逝的利威爾身軀。

他一直哭泣著……

 

「碰!」

 

猛地,就僅是在一瞬間發生的事情,一股強烈的疼痛從他後腦衝擊過來。

艾倫哀號了一聲後轉頭過去,接著他整個人呆楞住,像是不敢相信眼前站立的人是誰似的,雙唇開開合合地,像是要說些什麼,最後還是對方開了口。

「艾倫。」

聲音比自己印象中還要稚幼了些,面貌也年輕了許多,他不敢置信地摀著嘴,然後繼續啜泣著。

「艾倫,過來。」

對方再一次叫喚著他,下秒,艾倫對著那張開雙臂的男人跑了過去。

「為什麼是這個模樣?」

「好像是十五歲的模樣……不喜歡?」

艾倫搖頭。「只是覺得很奇怪。」

「大概是這樣的原因吧……」

「嗯?」

利威爾愛戀地吻了吻艾倫的唇後,說:

「在我身邊等待了那麼久,所以這一次,我們一起。」

艾倫遲了半晌才終於明白利威爾話中的意思,然後又開始大哭了起來。

「走吧。」

利威爾指著那一大片湛藍的大海,左手牽繫著艾倫的右手。

「嗯。」

艾倫頷首。

 

 

 

 

 

 

 

 

 

 

二千年後。

不同的產房裡同時傳出了兩道哭聲,分別坐在兩邊的父親同時站起了身迎著同時出產房的兩位護士。

「是個男孩,母子都平安,你們現在可以進去了。」

「是個男孩,母子都平安,你們現在可以進去了。」

兩位父親謝過護士後,突然窘迫地看了對方一眼。異口同聲說:

「「你也是男孩嗎?」」

然後他們同時大笑著進了產房。

擁有如旭日的金色眼眸和擁有如大海般深邃的灰籃眼眸,兩個男孩的誕生同時為兩個家庭添了全新的生命。

當兩位父親興致勃勃地問著兩位母親要取什麼名字時,兩位母親看著還在哇哇大哭的嬰孩,苦思了下,然後露出溫柔的笑容,說:

「這樣吧,就叫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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