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是鬼故事都有其背後隱藏的悲傷原因。

※只要身在戰場,就算是人都會隨之瘋狂。

 

 

 

 

奇怪語り4

 

有誰的囁囁細語在耳邊響起。

 

打開窗戶,外頭是一片銀白世界。讓人窒息。

彷彿全世界只剩下銀色。白色。銀色。白色。

讓人舒適的銀色只有做為貨幣和器皿所用,除此之外的都被毒氣包裹。

為什麼?我們要悲哀的被毒氣包裹?

為什麼?你們要拋棄我們?

為什麼?我們已經不是士兵了嗎?

為什麼?我們究竟為了什麼而活?

實驗、實驗、實驗,我們的生存意義何時已經變成這樣了?

誰能來救我們?

 

吶、你也是吧?

我知道的呦,你這個──

 

怪物。

 

 

「碰!」

一聲轟然巨響,剎時塵土飛揚,利威爾適時閃過了朝他飛落而來的碎石。他瞇起眼瞧著正跟韓吉打得難分難捨的艾倫。

無論是踢擊還是閃躲的功夫都與平常的訓練相異頗大,利威爾知道這個小鬼在訓練兵時期對人的格鬥術是僅次於他那名為米卡莎的青梅竹馬的女人,只是……現在的動作說是遲鈍,不如說現在控制這個男孩身體的傢伙每一個動作都在削減身主的生命力。

「哼……可真有膽量。」利威爾可以感覺到自己在腹中隱隱燃燒的怒氣包圍著他,但他仍是握緊著拳頭忍耐著。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異常興奮的韓吉腳瞪著牆壁,沒有憑靠著任何工具在半空中旋了一圈後躲過了艾倫的踢擊,穩穩落在地上的同時她也感受到艾倫那兔起鵠落敏捷的動作再度朝著她發起另一波攻勢。

韓吉興奮極了。

她可以感覺自己腎上腺素幾乎到達了沸點般的燃燒。不只是對於總是在幕後的她面對戰鬥這樣可以感受到自己的生命的確存在著這樣的亢奮是旁人無法瞭解之外,更多的原因都是來自於眼前的男孩。

既是人類、既是巨人,現在又被那不存在現實世界的幽靈附身上。她簡直想要現在就把艾倫推上實驗台好好解剖他的身體,把少年的每一塊肉每一根骨頭甚至是骨髓、靈魂全都調查個清楚。

是了,現在的她只是在享受生命瀕臨死亡界線的快感罷了。

 

「嗚呃!」韓吉即時擋下了艾倫朝她臉而來的肘擊,「這擊太輕了喔,艾倫。」韓吉露出了燦爛幾乎無法直視的笑容,「呀呼」一聲她反轉著艾倫的手臂,接著用著另外一隻手狠狠揍向艾倫的腹部──

被韓吉惡狠狠的踢擊擊中腹部的艾倫張大嘴吐了一口污水,仰起頭發出了尖細的呻吟,卻沒有就此躺落地面,在一旁的利威爾發現比方才更加濃厚的殺氣像旋風般環繞在艾倫身上。

「喔?」利威爾露出了意味深遠的笑意後,他並沒有打算出手,只見韓吉方才吐出一句「啊咧」後,艾倫早就穩住了身子,下一秒他的身軀宛如砲彈般跳了起來,一個朝韓吉臉部的掃腿攻勢讓她幾乎沒有防備地正面迎接,接著韓吉整個人像斷了線的人偶,嗚咽了一聲後就此頹倒在地。

 

「真沒用啊混蛋眼鏡。」嘴裡雖是說著嘲諷的話,眼睛卻是直盯著隨時還會在發動攻勢的艾倫,「你就沒有任何話要說嗎?小鬼?」

無論眼前這傢伙究竟是被男被女還是任何什麼妖魔鬼怪附身著,他可無法原諒有人動他的東西。

被利威爾如此尖銳語氣問道的艾倫只是露出一股帶著奇異魅惑的笑容,尖細的聲音像是隔了一道牆似的混沌不清。

 

明明……這個人……啊呵……是怪物你也要救他嗎?呵呵……明明就……不會有人來救我們……

 

從喉間吐露出來的沙啞嗓音一下子是女人的聲音一下子又像是男人粗獷的聲音,不過,利威爾才不管這些,他只是瞇起灰輕色眼眸,緩緩說道:

「放心,你不是巨人,也不是幽靈,就只是個普通人類,艾倫。所以……我會救你的。」

舔了下嘴唇遺留的腥味血漬,利威爾扯下了領巾,踏出了一步,然後瞇起眼往艾倫方向衝去!

 

利威爾知道少年一直錯估了他自己的實力,或許是因為巨人化導致他一直忽略了自己本身就擁有的力量。這樣剛好,他正好可以讓這傢伙明白自己的極限是到哪個地方。

一道雷光自身後亮起,艾倫原先如太陽般燦爛的金黃色眼眸早已沒有了光澤,取代而之的是沒有焦距的鮮紅。他在最後一秒才側身躲過利威爾急衝而來的直拳攻擊,但仍被風壓在他側臉刮出一道紅痕。他往上看,正巧與利威爾四目對視,那一瞬間,他宛如看見黑夜蟄伏的豹。

隨之遁入黑暗的利威爾一瞬間讓艾倫站立在原地東張西望著,可他並沒有察覺到這樣的動作是有原因的。

如果是平常的利威爾,他才不管這傢伙有多麼氣勢高昂,他絕對一個踢擊和一個掃腿直接把艾倫撂倒;然而,現在的艾倫並不是艾倫,只是被佔據身體的一個空殼罷了。

因此,他無法下手去傷害他。

 

靠著自己的身形而隱沒在黑暗死角的利威爾猶如一隻豹。他的動作無聲無息,能在黑暗中悄悄接近獵物。然而,真正的豹,不但是隱形、無聲的獵人,還能讓獵物自投羅網。

轟然巨響的雷聲不絕於耳,卻沒有讓整個情勢好轉,利威爾一邊瞧著還趴在地上一動也不動的韓吉一邊注意著艾倫的動作。

從來就只有跟巨人作戰的他遇到這種光怪陸離的事情他也束手無措,驀然間,他快速地想著有關舊調查本部的傳聞。

那些事情他從未注意過,只是偶然地聽混蛋眼鏡說過,那些被上位者壓下來的污穢、噁心、慘無人道的人體實驗傳言。

所以說,他們只是想要發洩自己的恨意和憤怒嗎?

哼……他冷笑了一聲,也同時被艾倫所發覺到他的位置,在艾倫面露兇光衝過來之前,他只是對於那些以前的狂熱份子感到一陣噁心,但是執迷不悟的你們也是讓人感到氣憤啊!

對他來說,與其花時間煩惱,不如早早了斷。

他沒有躲藏,灰青色的眼眸被一瞬而逝的閃光照得通白,眼神沒有逃避,凜然地看著艾倫殺紅了眼舉起拳頭往自己擊來────

 

不可以────────────────────

 

虛空間有誰的聲音爆吼出聲,連同兩人的動作都同時停止,利威爾詫然地看著艾倫舉在半空中的拳頭遲遲沒有落下,紅色的眼眸逐漸像潮水退去般換回原先那如火焰般燦爛的金色。

男孩依舊沒有焦距無神地望著利威爾,身體卻頹軟往前傾倒。利威爾不費吹灰之力將男孩的身軀扶住,膝蓋彎曲跪倒在地,緊緊地將他抱在懷中。

餘光間他彷彿看見誰的身影在眼前掠去,在耳邊輕聲細語了什麼,他沒有抬頭,只是露出了苦澀的笑容,喃喃自語說:「我會、將你們、埋葬的。」

 

 

男孩望著川流不息的河水呆楞著。

低下身,想要去觸碰卻被驀然出現的黑手抓住,他愕然地回頭,眼前所映出的只是許多他所不認識的以及所熟悉卻已逝去的人的臉龐,他們雜混在一起成了一個不明的黑塊,黏稠地分不清誰是誰,接著從看似是嘴巴的地方發出了如砂紙般粗啞的聲音。

 

為什麼……為什麼……你明明就與我們一樣……是怪物啊……為什麼……你可以得到贖救……我們卻要被拋棄……

 

不是的!不是的!你們沒有被拋棄啊!

 

艾倫想要向他們大吼,喉嚨卻像是被誰掐住了脖子,任何聲音都發不出來。

他低下頭,瞧見過往34班的夥伴們滿身鮮血淋漓,紅色液體從他們的空洞眼眶裡流了出來,張大著嘴無言地一個又一個伸長了黑色的手臂環繞住艾倫的脖頸。

他無法逃走、也無法迴避,因為艾倫曉得自己就是怪物,他是怪物啊!那麼為什麼他有什麼資格去談拯救?又有什麼資格去背負全人類的希望?

 

是啊……你跟我們一樣的……一樣都是那些人實驗的工具罷了……

 

不……不是的!他、他雖然是怪物但是絕不是被當成無謂的實驗工具!他雖然不知道那些人以往發生過什麼慘忍的遭遇,但那並不能將這份憤怒視為理所當然的啊!

雖然無法將這樣的話語從自己的嘴裡訴諸出去,可嵌緊的拳頭讓自己的疼痛出血的意志卻已經明確讓那些虛無飄渺的幽魂震撼住了。

 

才十五歲的孩子啊……你的那意志究竟可以保持到何時呢……這個世界是如此得殘酷……瘋狂……你能確保自己不去恨這個世界嗎……我們……只是想要……

 

最後的話語他沒有聽得明確,那團黑影逐漸消然無蹤,他呆然在地佇立了許久,突然間,四周的黑暗發出「喀啦」一聲後,隨之碎成一片片滿天漫地的白色雪花。

然後,他在自己金黃色眼眸裡映出了某人在遠方向他伸出手的輪廓。

 

 

「喂!混蛋眼鏡你要躺多久!」頗不客氣的朝著還在地上呻吟的韓吉踢了踢,利威爾將艾倫背在背上邊看著韓吉裝模作樣滾了幾圈後才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塵後,一臉高興地揚著手說:「果然平常要運動一下,現在真是全身舒暢啊!」

「那你就一輩子躺著吧!」

「敬謝不敏。」韓吉馬上舉雙手投降,臉上的表情像是寫著請不要用那麼恐怖的眼神看著我,她覷了一眼昏厥的艾倫,揚起嘴角說道:「你有手下留情吧你?」

「我可沒有出手就結束了。」

「喔?」笨拙地吹了個口哨,韓吉倒是對於這樣的發展沒有意外,「那麼,現在還要做什麼嗎?」

聽見韓吉的提問,利威爾露出了稍許愁傷的眼神,但僅僅只有那麼一瞬間,他憶起方才那不清的躡語,然後邁開了腳步,說:「去埋葬他們。」

 

沒有文獻紀錄的歷史對於人們而言那不算是歷史,只是只能存在與人與人之間的齟齬磨合之下的殘留物罷了。

而在過往那些實驗數據當中,所遺忘的、所殘害的生命絕對不比被巨人所吞食的人類還要少,只是一邊是光榮的死亡一邊是污穢的虐殺,於是,那些憤恨、哀傷、以及其更複雜的情感終歸化成比幽魂更加狂亂的東西了。

 

「還真是可笑呢。」循著前頭韓吉所擲燭台的亮光,他們正步向地下室的路上,一邊推敲著今晚所發生的事情後,利威爾做出了這樣的結論。

「嘛,因為是在戰場啊。」雖然沒見著表情可眼前這傢伙大概是用著奇異的笑容在笑著吧。

戰場本身原本就是異於常態的奇異空間。想讓自己精神正常,別擁有太多感情才是上策……嗎?」利威爾忘了是哪個人曾經這麼說過。

只是啊……他們是人並非冷血的怪物。

無論是他也好、眼前的混蛋眼鏡也好,佩特拉他們也罷,其他人更不用說,甚至是他背上的男孩……都是人類,他們只餘生命而沒有其他任何東西可以留存在自己身上了嗎?

真是可笑啊……

 

「到了。」韓吉停下了腳步,轉過頭照亮利威爾面無表情的臉龐問道:「但是,來這邊的目的?」

利威爾沒有回答韓吉的問題,只是先將昏厥的艾倫放回他自己的床上後,觀望著四周,接著,他走向了某個角落,揚了揚下巴說:「撬壞這裡。」

「啊?」

「撬壞這裡,不要讓我說第二次。」

不容置喙的語氣讓韓吉知道她再不動作下一秒大概就會落得自己會先死得很難看的下場,於是將燭台放在壁上的平台後,手拿著方才就已經準備好的尖槌,一支拿給了利威爾,自己則是開始朝著那堅硬的牆壁破壞。

尖銳的刀刃刺進牆壁後,卻意外感受到另一端是柔軟的觸感,她茫然地看著利威爾,但對方卻沒有理會他,只是逕自執行撬壞牆壁的任務。

那種觸感很奇怪,但當韓吉在敲第二次牆壁時卻已然沒有那種奇異的感覺了。

他們不斷重複著這看似毫無意義的動作,直到利威爾突兀地說了一聲「夠了」,她才停止了動作。

「讓開點。」利威爾放下了手上尖槌,右手朝著他們所撬出的縫隙伸了進去,然後他探尋了一陣子之後,臉色一變,猛地往外面一拖扯時,韓吉差點訝然出聲。

從早上就沒見人影的佩特拉連同著不知道為何也在裡頭的其他利威爾班的人員手繫著手被扯拉出來────

 

吭啦、吭啦、吭啦、吭啦

 

然後有什麼東西連同他們的身軀一起被拉扯出來了。

這時連利威爾都愣住了。

銀色。白色。銀色。白色。

手。頭。腳。瞳孔。身軀。

屬於人體各項器官的骨頭四處散落著,甚至還有更多期他已經看不出來是哪個部位的骨頭不停地從隙縫中溢出來,最後成了一座小山。

「他們……還有這些究竟……」

眼前的景象太過荒謬就連平時總是可以冷靜分析的韓吉也啞然無語,利威爾依舊沒有任何發言,他思忖了半晌,接著轉過身將房間裡的艾倫重新背起,只丟了一句「把他們叫起來,明天再說」之後,自己逕自地走上一旁的樓梯,很快地便消失了蹤影。

「搞什麼啊……」韓吉無奈地看著利威爾那過份的背影後,低頭看著一群睡得深沉的四個人,終於明瞭當人類有過多不明白的事情經積累在頭腦裡時,都只會發起惰性的本能。

她深深地嘆了口氣,然後低下頭收拾殘局。

 

 

男孩在他的懷中間睡得極沉,那些匍伏在這座古堡內的幽靈是否已經從男孩身上離開他並不知道,甚至覺得什麼中邪、附身那些光怪陸離的事情都像是夢境般的虛幻。

當他一腳跨進自己的房間時,驟然下降的溫度讓他臉色一凜,正想著是那些傢伙嗎的同時,餘盪在房間的細微聲音回答了他。

 

你接受了他……接受了這名為怪物的孩子了嗎……被稱為「人類最強」的你以及被稱為「人類最後希望」的他……你們真能拯救我們嗎……

 

利威爾沒有回答,只是靜待那道聲音逐漸遠去,他才將男孩的身體輕放在床上,然後自己才像是用盡了所有力氣似的,倒臥在男孩身旁。嘴裡嘟噥著連自己都聽不清楚的話語。

 

────什麼拯救啊……我們只是……人類啊……

 

 

以下是後話。

他們花了半天的時間將牆壁隙縫中的骨頭全數清理出來,在古堡後方的空地燒成了灰燼隨風消散。

利威爾班的人失去了某段記憶,根據韓吉分析大概是因為遭受到強烈的恐懼所以自動遺忘了,但至於為什麼他們會被藏在牆壁縫隙內則是永遠無法解開的謎了。

「兵長,抱歉讓你擔心了。」

比其他人晚了三天才醒來的艾倫一大早就到了會議廳,一開門便是挺直了背脊九十度鞠躬向利威爾致歉。

「我可沒擔心你這小鬼。」將手中的書本闔上,他抬起顏,注視著艾倫如玻璃諸般透徹的金黃色瞳孔。

那是他熟悉的顏色,讓他心安的顏色。

不自覺的,他的手撫上了艾倫的側臉。

「感覺如何?」

艾倫楞了楞,反握住利威爾的手掌,瞇起眼微笑著說:「我彷彿做著一個不會醒的夢。」

「但你已經醒了。」

「是的……那些人……說我這樣的人能得到拯救嗎,兵長?」

「沒有人可以斷言誰可以得到拯救,但我能對你重申一句──」他站起身,然後將艾倫的頭顱按在自己的肩上,說:

「想要救人以及想要被救只是弱者會說的話,你想要自己變成怎麼樣你自己知道。」

 

「我……」男孩閉起了眼,抿著下唇,最後幾乎是大吼著說:「不想成為怪物,我想成為人類啊!」

「那就活下去,就算死了,也不要耽戀任何事情!」

「如果我像它們一樣成為作惡的幽靈了,兵長你會怎麼樣?」

艾倫驟然抬頭,用著無比認真的眼神望著利威爾,他正渴求著一個明確的答案。利威爾沒有迴避,只是湊向前,在艾倫嘴唇上輕吻了一下後,捧著他的臉龐,說:

「會怎麼樣?無所謂,我就算死也會先把你丟去投胎的!」

對於這樣的回答,艾倫詫異地睜大著金色眼瞳後,露出了一如既往、利威爾所熟稔的純粹笑容,他聽見他說:

「如果真是這樣,那到時還得麻煩你了。兵長。」

「這種話到時再說吧,小鬼!」

他粗暴地揉亂著艾倫的髮絲,心裡卻是思忖這樣未來的可能性。

 

你們真能拯救所有人嗎?

 

不、我們不行,但就因為不行,所以我們才掙扎。

在這殘酷又美麗的世界裡。

arrow
arrow
    全站熱搜

    雀巫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2)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