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個日記

※被放逐的前酋長X承繼了母親之名的魔女艾倫（非女體）

※相關參考設定：魔女之家（遊戲）、高屋奈月老師的童話魔女之森（漫畫）、吉本芭娜娜老師的王國（小說

敬啟者

我回去了。但是我和艾爾文不會說抱歉喔。

韓吉。

PS.以下才是我們來的真正目的。

利威爾，你們族人在西邊的森林處看見了盜獵者，可能最近就會從那邊襲擊過來了，現在你們族群龍無首才會叫艾爾文回來，但是他拒絕了。因此他並不是要讓你回去領導，而是如果你還願意把族中的人當作是你的家人的話……嘛，如果你不想為了他們也無所謂。如果你還想保護東方森林、魔女之森還有那孩子的話，那麼你該怎麼做你應該曉得吧？

最後奉勸你一句。彆扭是病，得治。

利威爾不曉得韓吉如何迴避了艾倫，將信交給他手上的；看到床頭上的信件時已是半夜時分。看著早已冷冰冰的粥放在托盤上沒有動靜，再看向旁邊方才似乎是過度激動加上無聲的哭泣整個氣力用盡而睡著的艾倫。

隔著棉被他觸摸著那瘦小且冰冷的身體，看著艾倫其中一隻手還緊緊抓著他的衣角不放，像是在懼怕什麼似的。

「只有這時候才能夠認知你只是個小孩子啊……」

撥開散落在艾倫臉上的髮絲，原本還想要觸碰臉龐的利威爾，最後仍是在最後一刻止了步。將抓住自己的手使勁鬆開後，看著睡熟的男孩嗚咽了一聲他差點想要把手再放回去；望著對方再度恢復平穩的吐息後，利威爾才躡著手腳步出了房間。

推開木門，望著昏暗的客廳，他將壁上的燭火點燃後，在通明的室內他望見攤在客廳沙發上的衣服時，整個人全愣住了。

那是族內的傳統服裝。

項上的掛飾與自己頸上那些玲瑯滿目的獸牙掛飾雖有些不同，但仔細一瞧仍是可以發現那的的確卻是自己族內才有的特有掛飾；繡有自己族內特徵的服裝一塵不染地擺放在利威爾眼前。他在胸口的地方看見一張紙條，上面果不其然是韓吉的字跡，上面寫著：『給艾倫。』

「嘖！」把那張礙眼的紙條揉掉之後，他拎起了那套服裝左看右看了半晌後，總覺得哪裡不太對勁，接著他腦海裡浮現方才處碰到的那瘦小的身軀和冰冷的體溫，他剎那間雙眸似是察覺到自己覺得這件服裝彆扭的地方在哪了。

把衣服放回沙發上後，他再度躡著手腳回到自己的房間，看著艾倫仍是睡得深沈，但他目的並非觀察艾倫的睡臉，將擱在書桌的毛絨披肩上披上後，他又再一次離開了房間，這一次他不是回到客廳，而是往已大雪紛飛的室外。

槐木抖落了下已無綠葉的枝節，沉積的雪塊啪噠地墜落而下，利威爾舉步維艱地往森林深處而去。他一邊心想著自己這樣做是否過度衝動，也想著森林這些『孩子』是否允許他等下的愚昧行為；只不過，想著這些都已無用，既然自己決定要這樣做了，且是為了艾倫那男孩而做，若是這些看似毫無主見與生命的植物還遵循著艾倫的意念的話，那麼，這件事情應該會水到渠成的吧。

逐漸地，利威爾的身影隱沒在蒼白荒茫的雪地裡。

艾倫聽見敲打著窗戶的清脆聲響而清醒過來。

室內一片黑暗，身旁的人也不見蹤影，尋著聲音他來到窗邊。開了一絲縫隙後，讓槐木的枝節伸了進來，在艾倫手上落下一張已帶著霜雪的紙條後又縮了回去。

將窗戶重新關上後，艾倫點燃了床頭邊的燭火，仍是有些昏暗的燈火看著那封信。

敬啟者

請小心注意最近森林裡所出沒的不速之客，或許是從西方過來的盜獵者，我也將這訊息告知了利威爾了。

抱歉，這才是我們過來的真正目的，並不是真的想要破壞這座森林的平衡，只是如果你們在留在那裡的話，一定會受到傷害的，但你若是無法割捨那些孩子的感情的話，就至少守護好那片森林吧。

韓吉

看完後，艾倫將那封信放在燭火上面，慢慢看著它燃成一團火球變成灰燼後，他再度往後傾向後方的床舖。搖動的光芒間天花板上所映照出來的自我身影猶如鬼魅，他舉起手被摀起了面容，在手臂底下的雙眼裡究竟是淌著淚的悲傷，或是不被信任的憤怒，他搞不清楚。

──你究竟是不信任？還是害怕信任？

耳裡猶傳著韓吉對他質問的問題，他並沒有去思考過，而是害怕思考。

一旦開始思考他便忍不住去想：自己對於別人所釋出的善意是否都當作是假惺惺的偽善？或者是因為那些帶著惡意過來的人們在他心理上早就造成了不可抹滅的陰影？他不敢想、不能想、更不應該想著這些。

於是，他乾脆在那些惡意、好意傷害到自己也好、治療他自己的寂寞也罷，在那之前，就先消滅掉，就讓自己孤獨一人吧。

的確，在遇到利威爾先生之前，他的確如此生活著。

只是，在韓吉質問他之前，他並沒有想過自己是如此的……可悲。

但是，現在的他無法去瞭解自己究竟是為了什麼原因而對利威爾先生如此信賴、依靠。

或許，是因著那被男人口口聲聲說是前世的夢境所影響了吧？

然而，心裡有塊地方卻說著不是那樣的，應該還有其他的原因。

啪噠！

屋頂的霜雪因為重量而從屋簷下滑落到地面上，重重的聲響讓艾倫的思考斷絕。他整個身子顫抖起來，離開被窩後的寒意開始侵襲著自己的肌膚，沒有睡意的艾倫決定先去客廳的暖爐前取暖。順便，問一下利威爾方才那封信所寫到的有關『盜獵者』的事情。

起身，雙手用力揉著臉龐，確認自己還是別人口中所認定的『魔女』模樣後，他才推開木門，往客廳的方向走去。

客廳內明明燈火通明，但除了暖爐內的柴火仍獨自燃燒外，空無一人。

「利威爾先生？」

艾倫赤腳著踏在毯子上朝著虛空探問著，聲音落在半空中沒有人接應。猛然間，巨大的空虛感如潮浪般向他襲擊過來。

那股從內心深處狠狠被掏空的感覺並非是陌生的。

在不久前，在母親過世之後的那段一個人的生活裡，他──

碰！

木門被粗暴的力道踹開了。

猛然的巨響讓艾倫整個人驚跳起身，他回過頭，看見利威爾一臉陰鬱地拍去身上的厚雪，然後男人抬起頭一臉驚愕的看著他。

「艾……」

艾倫不曉得自己現在是什麼表情，因為等到他自己發覺時，身體卻已經比思考還要快就行動了。

他赤著腳往利威爾的方向跑了過去，絲毫沒有感受到從外頭侵襲而來的寒冷，慌張失措的腳步聲咚咚響起，然後看著對方驚訝的表情轉變成慌張，艾倫看著對方適時地將木門關上，接著艾倫自己伸出雙手直接朝著利威爾的身軀撞了過去──

「嗚呃！」

利威爾雖已有了準備卻還是忍不住往後踉蹌了幾步，好不容易穩住了身軀，他才定睛看著幾乎半跪的艾倫在他胸前側著臉像是在確認什麼似的，從他的角度看過去，一直是游刃有餘或是高傲不羈的神情此時卻像找不到母親的孩子一樣，慌張失措。

「怎麼了？」他不禁將自己的擔憂脫口而出，雙手卻遲遲無法拍撫著男孩不斷顫抖的背。

沒有回應他的艾倫只是大口喘氣著，但那樣子的呼吸方式很快地讓利威爾發現不對勁。他雙手托起艾倫的臉頰，發現他臉上淚水像止不住的洪流不斷落下，嘴巴一張一合地努力地擷取著空氣卻只聽見可怕的嘶嘶聲從他喉嚨深處傳出。

「喂！到底怎麼了！」沒有時間愣住的他直接把艾倫打橫抱起，放在暖爐前的地毯上，心裡想著至少讓身體先溫暖起來的利威爾看著艾倫喘不過氣的呼吸狀況絲毫沒有改善，他再一次試圖喊著艾倫的名字。

「艾倫！聽得見我說話嗎？」

「利……威……爾……母……親……」

艾倫眨著混濁的金眸看著眼前的利威爾，嘴裡卻是說著混亂的言語。

利威爾握著艾倫冰冷的手，卻沒有想過自己的手也同樣冰冷。是因為方才在外頭那惡劣的天氣走動過久的緣故？還是自己已經內心已經緊張而無法進行正常的血液循環的關係？這時候，他早就無暇去顧這些了。

他扳住了艾倫的下顎，整個人傾下身，感受到艾倫嘴裡那激烈不斷呼出的氣息，他沒有多想，張開嘴，將其完然覆蓋住。

然後，周遭變得寂靜、無聲。

似乎整個世界都被這場雪掩沒。

利威爾的手緊握住不斷顫抖的艾倫的手，他感覺得到艾倫胸口不斷激烈起伏的胸口漸漸平穩，最後恢復正常。

自己離開艾倫雙唇時，當他望見艾倫一半困惑一般楞然看著他時，他慌忙地想要解釋，但對方卻先開了口。

「抱歉。」

另外一隻冰冷的手覆蓋著他。男孩起了身，與他面對面坐著，身旁是發出木柴劈啪劈啪聲的暖爐，利威爾感覺背部炙熱無比，手中握著的卻是冰冷如死人的手。不自覺地，他再度用另外一隻手握住了那雙覆蓋其上的冰冷的手。

「為什麼說抱歉？」

「替你添麻煩了，明明你是客……」一聽見這樣的言論，利威爾一陣心煩，截斷了後面的話語：

「那無所謂，為什麼說道歉！你有做錯什麼嗎？」

「我……剛才害怕了。」

一直低下頭艾倫抬起了頭，凝視著男人那雙沉默深邃的黑色雙瞳。

「害怕？你在害怕什麼？」

「利威爾先生，我這種人……值得信任嗎？」

利威爾不懂這句話的意涵是什麼，只能不斷眨著充滿疑問的雙眼盯視著對方。

「韓吉姐的話不完全是錯誤的，我或許、把你留在這裡名義上是為了治療你，但是可能只是我一廂情願……」

「一廂情願什麼？」

要說一廂情願的應該是他吧？雙手不曉得何時已經開始因暖爐的溫度而開始回暖，但男孩的雙手仍是猶如冰窖，他想著那絕對是因為對方總是穿著一襲無法保暖的黑色披風和披風下的單薄衣物罷了吧？話說回來，艾倫沒有注意到韓吉送給他的服裝嗎？

他一邊亂想著這些一邊看著艾倫的反應。然後他發現，艾倫原本臉上的淚水又開始潰堤。

「我很寂寞……」垂下頭，利威爾第一次聽艾倫說出這樣的話，如此地、不像平常魔女模樣、脆弱的話語。

「從母親死去，留著這頭長髮、穿著黑色披風、故意讓自己病懨懨的模樣，這些，其實只是……」

「只是偽裝母親還在的樣子嗎？」利威爾並不是沒有想過有這樣的可能性，只是在想到這可能性之前，艾倫將這可能性直接抹滅掉了，所以他倒是挺驚訝對方會自己坦率說出這樣的原因。

「對……我一直很寂寞啊！」艾倫朝利威爾大吼著：「雖然我還有那些孩子，但是那並不是活著的人類！沒有活著人類的體溫，只能讓自己越來越像個魔女！不斷說著因為自己是魔女所以這也是無可奈何的！因此！當你這種人過來說要我治療你時我一直想著：『啊啦，又是個自私的人類要來請求我治療病情了嗎？』可是，我卻變得想要信任你、信賴你！是因為你帶給我離開這裡的期望嗎？還是你那惡夢裡面有我的緣故嗎？我真的不曉得。我是如此得自私……方才也是，說什麼要觸及你的心，但那些都是我一廂情願，我只是不想要你、不想要讓利威爾先生那麼快離開這裡而已……」

言訖，利威爾根本無法去思及自己還允不允許可以碰觸這個男孩，他只是將握住男孩的手輕輕一扯，讓對方跌入自己的懷中，然後他說：

「你聽見什麼？」

「什麼……」艾倫楞了一下，然後他聽見耳邊傳來噗通、噗通的心跳聲，那是如此令人感到心安的聲音。

「心跳聲、利威爾先生的心跳聲。」

「溫暖嗎？」

「是……」

「如果你想要人類的體溫，那不是很簡單的事情嗎？」在伸出手要拍撫艾倫的頭時，利威爾頓了頓，但最後還是摸撫、撥弄著艾倫的棕色髮絲。

這孩子，太傻。當然，他自己也是。

但若不是那女人對男孩說了些什麼，艾倫也不會如此得失常。

「韓吉又向你講了什麼嗎？」於是，他問。

「……她說西方有盜獵者。」

「啊啊，我知道。所以？」

「這樣我終於知道為什麼艾爾文先生會過來了，他即使口中說不是要勸你回去你族內，但心裡還是想要讓你回去吧？」

「我不會回去的。」他篤定的說。

「為什麼？那不是你生長的地方嗎？即使你被驅趕出來了，還是有那份感情的不是嗎？」

「因為我要保護你。」

「哈啊？」

「聽不懂嗎？我要保護你、跟這片森林。」

「不用！」艾倫仰起頭抓著利威爾的衣袖大吼著：「這片森林跟你沒有關係吧！」

「你說想把我留在這裡是你那可悲的寂寞感的一廂情願！那我也可以跟你說我想要待在這裡、保護你也是我一廂情願！你管得著嗎？」

聽見利威爾以著同樣強硬的口氣回駁他，艾倫楞傻住了，他再度趴伏在利威爾的肩頭上，猶如囈語地問道：

「為什麼啊……」然後他感覺到利威爾將他冰涼的身子抱得更緊了。

「那你為麼害怕信任我？我就那麼不可信任嗎？」

「不是的……如果我不信任你，那我為什麼剛才會那麼害怕！那麼害怕……」

艾倫覺得自己今天像是經過了幾百個世紀一樣久，許多自己想要隱瞞、隱藏、忽視、無視、壓抑的事情全都在今天因為那兩位不速之客全無情的、暴力的、撕裂的、將他那些黑暗、無助、憂傷、懼怕挖掘出來。

但這一切，卻都來自同一個人。

「你在害怕什麼……對了，你從剛才都還沒跟我說……」

「不要離開我。」

悶在懷中的聲音伴隨著外面的雪聲一同落下，利威爾沒有聽明白，只能沉默著，直到半晌後，艾倫再一次用著虛弱沙啞的聲音說道：

「不要像母親那樣離開我。」

「……」他仍是沉默。

「即使是我任性的請求、一廂情願的渴求，請不要離開我。」

當艾倫第三次說著這句話時，利威爾終於伸出手，捧住艾倫的雙頰，對著眼前的男孩，對著他早已不知何時深深愛上的人說：

「我不會離開你，所以你也不要再說要讓我回去的話了。坦率點吧你，你害怕我離開卻又要讓我回去，這不是很矛盾嗎？」

利威爾見著艾倫瞬息萬變的表情覺得既可愛又可笑，直到他聽見男孩視線瞥向一旁咕噥著說了一句「知道了」後，他終於忍不住再度抱緊著男孩，輕聲低喃著：

「我保證、不會離開你。」

但在下一瞬，那雙濁黑的眼瞳卻透著一絲悲傷。

──我不會離開你，但是……

──不要喜歡上我。

內心深處，利威爾如此喁喁低語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