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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東繭居族威爾X驅魔師房客艾倫

 

 

 

Break up the whole into parts

 

一棟與旁邊建築物有著天淵之別的古老長屋立於自己眼前時,男孩還以為自己穿越時空來到了江戶時代了。

「這種讓人感到噁心的氣息的確是從這裡傳出來的……」

男孩背著一個登山用背包,帶著茶色鴨舌帽,穿著白色連帽休閒服搭著牛仔褲,穿著普通的球鞋,在外人看來儼然就只是個普通學生打扮的他握緊著拳頭,感受著手掌中銀白色的十字架在微微顫動著,那是與這棟房子裡的惡魔在共鳴著。

自母親死後,他就決定要將這世界的惡魔驅逐殆盡。進入了驅魔師學校,成了當中最年輕的驅魔師後,便回到自己的國家。

原本想要為這個社會盡一份心力的他卻馬上面臨到殘酷的現實,結果像樣的驅魔工作根本少之又少,好不容易在這個社區聽到有一棟房子鬧鬼的流言,尋著各種小道消息終於找到這棟老舊到讓人懷疑真的有人住在裡頭的長屋。

「沒想到現代還有這種房子啊……」

從外面上看上去,一間又一間連結而成的矮棟平房與身旁其他現代化的房子比起來,彷彿只要拉開眼前的拉門,自己就會遁入好幾百年前的日本似的。莫名地,艾倫有這樣的錯覺。

在外面探看了許久,一邊思考著裡頭還有人居住在這種奇異的房子裡嗎?一邊在外左右徘徊著猶豫要從哪一間調查起時,絲毫沒有發現自己的行為儼然像是跟蹤狂的他最後仍停駐第一間的門口前。

「沒有門牌,也沒有電鈴,難道要直接闖進去嗎?不、不,仔細想想,如果這裡有惡魔的話,照流言來說這裡應該是不可能住人的……好!就正大光明進去吧!」

極度敷衍說服自己後,艾倫伸出手正要拉開拉門之際……

唰──啦──

像是鬼片裡才會發出來的尖銳響聲,使得艾倫忍不住地掩住雙耳,還未來得及反應過來就望見拉門背後冒出了一個像是般若惡鬼的男性面孔,盯視著他的那雙眼眸太過兇惡讓艾倫僵直在原地完全無法動彈。

看著眼前男人穿著一襲黑色浴衣,一如這棟古老建築物般像是跳脫正常時間軸似的,他甚至開始懷疑眼前的男人就是流言所說的惡魔。

「你是誰,有事情?」

「呃……」他一時不知道要用什麼理由搪塞過去,可對方倚靠在門邊,雙手交叉於胸前餘裕地等待他回答的模樣,讓他更加慌張了。

正想著乾脆就這樣轉身逃走算了的艾倫,眼前的男人忽然隨口問了一句:「你是來租屋的嗎?」

「欸?」艾倫差點因為八竿子打不著的話語而讓手上的銀色十字架掉落地上,他好不容易重新緊握住自己的信仰之物後,毫無遲疑也不能在此猶豫,露著爽朗的笑容,心臟卻是緊張到噗通噗通快要從嘴裡跳出,他打著哈哈說道:

「啊、是,是啊,好、好像聽說這邊的住宅還不錯的樣子,所以……」

「進來。」

「咦?」

「你不是要租屋?」男人再度問了同樣的問題,皺起的眉頭讓他原本就已經嚴肅的神情更加像是惡魔了。

但是如果就這裡止步的話,那麼他胸中想要驅逐惡魔的意念不就不能實現了嗎?艾倫看著對方說完這句話後隨即轉身要進去房屋時,他忙緊跟了上去,大喊著:「啊、抱歉,請讓我進去看一下環境!」

男人腳步停滯,側著身,仰起頭一副快要睡去的慵懶模樣,說:「那就快點,我很忙。」

「真、真是不好意思。」

抵著拉門,看著男人進門後,艾倫才想到自己並還沒有自我介紹,在小心翼翼將那看起來像是下秒就會傾倒的拉門關上後,艾倫將銀色十字架藏於牛仔褲的口袋裡。

總之先假裝是窮苦學生吧。一這麼想的艾倫在看著已經脫下木屐踏上榻榻米的男人面前深深地一鞠躬,說:「那、那個,還沒有自我介紹真是抱歉,我名字是艾倫.耶格爾。」

「外國人?」

「欸?不、不是,只是從小在國外長大,所以……」

「那跟我無關。」艾倫靜靜地瞧著對方凝視他一回兒後才回說:「利威爾,不過不記得也沒關係。」

「啊……是嗎?」瞧著對方似乎沒有想要搭理的意願,開始逕自往房子深處走去時,艾倫才趕緊脫去自己的鞋子,踏上了榻榻米緊跟在利威爾身後。

踩踏在散發著木頭香味的長廊上,艾倫一邊聽著利威爾有一句沒一句地解釋這棟房子的由來。

從江戶時期留存到現在的長屋建築在現代已不常見,或許是這好幾百年間一直有在固定修繕的緣故,即使從某些地方可以看得出來時代的斑駁和老舊,但論機能和以著玄關口右邊的木門可與鄰居相通的特性來說,仍是讓艾倫有種與時代脫節的恍惚感。

「我住這戶,原本隔壁兩戶有住人,但都住了三個月就搬走了,你如果要住隨便挑一間。」

「呃……我還決定要不要住……」更正確地來說他是來探查有沒有惡魔存在的。可這句話他是再怎麼樣都無法說出口的。

「嘖!」忽地,利威爾發出了惱怒的咋舌聲,「是那無聊的鬧鬼流言嗎……」

「等、等等!」忽然間,本來要打道回府的艾倫突然兩眼亮了起來,雙手抓著利威爾垂下的衣袖,如蜂蜜般璀璨的金色眼眸興奮地望著利威爾那雙稍稍驚愕得雙眸說:「這、這裡真的有鬼嗎?」

「哈啊?」似是完全不了解艾倫為什麼突然從畏縮的態度變成了像是看見喜愛物品的小孩般有了朝氣,他嫌惡地拍掉艾倫的雙手,歪著嘴不大情願地回說:「幽靈那種東西,真的存在嗎?」

「那、那個,可以讓我看鬧鬼的房間嗎?」

完全無視他方才的話,艾倫滿腦子都只是想要驅除惡魔的意念。

對他來說,那些被稱為幽靈也好、惡魔也罷的東西都是一樣的,沒有在應有的空間生存的靈體,就不應該存在這個世界。

不曉得眼前男孩在想些什麼,利威爾聳聳肩帶著艾倫從共通的拉門進到了對面的空戶。

從共通的拉門從這邊進入到那邊的同一時間,艾倫驟然感到一陣惡寒。說不上來是哪種令人匪夷所思的寒冷從腳底竄了上來,他不禁手臂互相摩擦著試著讓自己身體的體溫上升些;此刻,他發現一直走在前頭的利威爾完然沒有發覺周圍的異狀,只是如尺一般筆直地往前走罷了。

在思忖著是不是自己體質太過敏感的關係時,利威爾已經將他帶到一間房間前,回過身時,赫然間,艾倫似乎看見了某隻帶著許多割傷的手趴在利威爾的左肩上,下意識,他手一伸想要拍開它,可卻在要觸碰的那一刻如煙霧般消失了。

「你幹嗎!」抓住艾倫那雙不安定的手,利威爾語氣已經開始不悅。但或許是想著眼前的人可能是未來的房客便又忿忿地放開。

揚揚下巴,手指著身旁的拉門,不太耐煩地說:「要看的話就快看,我很忙。」

從剛才就不曉得聽對方說了幾次「我很忙」的艾倫苦笑了下,摸著方才被握疼的手掌後,偷偷地握住褲帶裡的十字架後,他呼了口氣,才緩緩將紙門拉開────

 

 

『呀哈哈哈哈哈哈哈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如銀鈴般的尖銳笑聲環繞在整棟房間內,像女人、像小孩、又像男人的各種笑聲、叫聲繞裊在整間房間內,艾倫幾乎想要摀住耳朵去堵絕這種令人毛骨悚然的聲響。可當他轉頭看向利威爾一臉平靜的時候,卻讓他再度驚愕了。

「那個……請問你沒感覺到什麼異狀嗎?」他還是忍不住脫口問了這句話,卻馬上得到對方一陣白眼說:「你是說牆壁上那幅畫嗎?」看著利威爾指著在艾倫眼中已經被各種噁心的人臉佔滿的牆壁,他小聲探問道:

「請問、那是什麼畫?」

「浮世繪,我記得好像是贗品,畫著明治時期美女的笑容的畫……好像吧?」

「好像?」

「很久之前就留在那裡了,反正是贗品,不過那些住過的傢伙住進來說有鬼!」

是的確有啊,還不只一個呢。

艾倫苦笑著看著一無所知並且也一無可見可聞的利威爾,似乎眼前這個男人已經跟這些光怪陸離的存在共存許久的樣子,但是看不見、聽不見,甚至也不會受到影響,難怪會對那些流言感到無比生氣。

「那個……我、如果能住超過三個月,可以算房租便宜點嗎?」

艾倫也不曉得為什麼自己會說出這種話,當他看見利威爾露出嚴肅的表情時,他正想要改口時,對方卻爽快地答應了他的要求。

「如果你住超過三個月,那就等同於幫我消除有鬼的流言,但是你屆時還要幫我再找一個房客住進來,那我就減半你房租。」

「喔!好啊!沒問題!」管他什麼還要再找房客的問題,可以驅逐惡魔才是他的目的。

看著對方如此欣喜若狂的模樣,利威爾表情稍稍緩和了下來,從衣袖裡拿出了一把鑰匙遞給了艾倫。

「這把是共通門的鑰匙,弄丟了你就不用出門了。」

言訖,利威爾看了看表上的時間後又發出了咋舌聲,轉身便快步地要離去,慌張的模樣讓艾倫連要叫住對方的機會都沒有,便看著利威爾的身影在彎角處消失。

嘆了口氣,艾倫轉頭看著房間內不斷朝向他聚集過來的各種靈體,他觀察了下,多半都是攀附在那幅浮世繪上,想著原因就是出在那裡吧?

艾倫歪著頭,在要邁進房間時,身後突地一陣悠悠的輕然叫喚聲。

 

 

『現在……還不行呦。』

 

 

猛然地轉過頭,一瞬間,眼角似乎掠過了一抹紅色袖衣的小小身影,他以為是自己的錯覺,再度回過身看向房間時,那些聚集而起的靈體竟全數消失無蹤。

「欸?」他愕然地站在原地,恍然間,他似乎聽見了什麼歌聲在虛空中奏唱了起來。

 

籠目 籠目

籠中的鳥兒

什麼時候飛出來

在即將天亮的夜裡

鶴與龜跌倒了

在後面的那個人

誰?

 

轉過頭望向庭院,卻沒有半個人,而歌聲一直持續了半晌。

當歌聲結束時,此刻,他終於看清楚房間內那幅浮世繪畫著是什麼。

『畫著明治時期美女的笑容的畫。』

方才利威爾所說的話還縈繞在耳,但是眼前卻是────

灰茶色的背景下,有個穿著紅色浴衣的女孩,低著頭側著身,在拍著手上皮球。

艾倫想要看得更清楚點,當他踏入房間的那一瞬間,畫中那低著頭的女孩猛然抬起頭,露出了嚇人的眼神望著他!

他愣住了。

但當艾倫定睛一看時,畫中的紅衣女孩仍是以著拍著皮球的姿態,彷彿方才只是他的錯覺似的。

「真有趣……」

許久沒有這樣讓人興奮不已了。

安靜地從房間退了出去,將紙門緩緩拉上後,艾倫喃喃自語地說:

「沒關係,我們還有很多時間,很多時間可以……驅逐你們。」

最後,男孩嘴角勾起了一抹愉悅的弧度。

 

 

「你坐在那邊做什麼?」

差點錯過超市的特賣而匆促跑過去將今日的特價品買完後,才想起家裡還有客人在的他,又匆匆忙忙跑回家的利威爾一拉開門就瞧見正襟危坐在玄關門口上的男孩,以為在他出去的這段時間眼前這個叫做艾倫.耶格爾的男孩就後悔方才說要租住這裡的話了,正想要出口嚴叱時,男孩突然雙掌貼住地,整個人往前低下頭,對著他說了這麼讓他差點想要轉頭奔逃出門的話。

「歡迎回來,主人。」

當男孩脫口說出這句話時,雙手的袋子隨同著他驚愕張開雙嘴的反應一同掉了下來。

「你在……說什麼嗎?」

似乎對於對方的反應感到意外,艾倫偏著頭說:「呃、我聽我朋友說日本人都是這樣對待從外面回來的人……」

「你朋友腦子壞掉了吧!」怒沖沖地把鞋子脫下來放進鞋櫃後,他抓起沉甸的塑膠袋後,便往房子裏處走去,可沒走己步他又停了下來,轉頭看著仍一臉傻愣的艾倫,沒好氣地說:「過來。」

「欸?」

「既然不是跟我說你要退租就過來幫忙晚餐!」

「這、這個也是房客的工作?」看著臉帶著遲疑卻還是跟了過來的艾倫,利威爾將其中一袋丟給了艾倫,說:「因為只有一個廚房,所以通常都是一起吃飯的。」

瞥看著艾倫一直往塑膠袋裡看的舉止,利威爾無心地問了一句:「方才你說你在國外長大,那麼……剛才那亂七八糟的反應也是你外國學的?」

「嗯,是啊,不過看剛才利威爾先生你的反應,應該是我理解錯誤了?」

「錯得離譜,總之,這裡沒有人會對從外面回來的人說這種話。」

「那麼會說什麼?」

「『歡迎回來』就好了,不需要那些無謂的動作。」

在長廊盡頭停了下來的利威爾轉過頭朝著還在咀嚼他話語的男孩,有些苦惱又有些莞爾。

「你、只要給我好好住下來就對了。」

言訖,利威爾拿走艾倫手上捧著的塑膠袋後,便轉身朝廚房裡走去。

 

腳下每踩一步,地板就會發出咿啞的響聲,利威爾將塑膠的食材一一拿出,將該冷藏的、冷凍的,以及今天所要用的食材分門別類放置好後,他才到外頭的天色已經暗了下來。

轉身正要將廚房的燈源打開時,看見艾倫像根柱子站在那裡,一動也不動的模樣活像個死人,他邊咋舌著邊拿著一把今天午餐要用的青菜丟到他手上,用著命令的口吻說:

「還當自己是房客的話,就別站在那當障礙物,把這堆青菜洗一洗。」

「欸……啊、好的。」

捧著那堆蔬菜到了盥洗台前,艾倫邊心不在焉的洗著菜,邊開始與利威爾閒話家常。

「那個,利威爾先生問過我相不相信有沒有幽靈這存在吧?」

「不是問你相信不相信,而是『真的』有那種東西嗎?」

正在刮除著魚鱗的利威爾糾正著艾倫的問題邊說:「看不見,摸不著,那就真的是存在了?」

「因為你、利威爾先生無法見著、摸著、聽著,所以才會這麼說吧?」

將洗好的青菜放在另外一個籃子裡,沒有任何指令,艾倫開始切起了菜。利威爾並沒有阻止他的動作,而是轉向將魚身也交給艾倫處理後,在煎鍋到了適當的橄欖油後,開了火,在等待熱鍋的同時,他才回駁艾倫的話。

「那麼,你這小鬼可以見著、摸著、聽著嗎?」

結果,艾倫一本正經地凝望著他的雙眼,如此說道。

「可以,因為我是驅魔師啊,利威爾先生。」本來還想著裝作窮學生的他一出口就後悔了。

「啊,是嗎?」

意外地,利威爾倒是沒有什麼驚訝的神情,不如說這裡有人住、沒人住,住的人是什麼身份對他來說都不構成任何影響,自己也鮮少會去參管房客的身份,所以來了個自稱是驅魔師的人他也無所謂。

做晚餐的時間特別地冗長,一方面是今天有了新的房客,一方面是多了新的房客因此本來只要做一個人份的晚餐今天開始就會變成兩人份,在份量上面的斟酌就算只是多了一個人,還是讓利威爾稍稍有點困擾。因此,當他們將晚餐拿至客廳──其實是利威爾的房間內時,連同艾倫,利威爾也露出稍許苦惱的表情看著桌上過度豐盛的晚餐。

「利威爾先生,這樣的份量會不會太……多了些?」

除了散發著香味的白米飯和慣例性最簡易的味噌湯之外,其他像是煎得恰到好處而呈現金黃色的碳烤香魚、從市場買回來最新鮮及便宜的青菜與醃漬的蘿菠所搭起來的帶著酸甜滋味的醃漬小菜、剛好趕上超市特價的筊白筍弄成的涼拌,擺飾著各式各樣食材,用燉煮方式烹調而出的菜餚;最後是用將魚類、海鮮以及雞蛋為原料放進土瓶蒸燒過後的土瓶蒸。

「有兩個人,吃下去。」

豪不容情地下了猶如命令的結論後,艾倫吁了口氣,才開始動起手中的筷子。

正此時,利威爾突然隨口一問:「你在國外長大,會拿筷子這東西?」

「啊。」看著自己熟稔的拿筷姿勢,艾倫笑了笑,說:「我雖是國外長大的,但雙親不是外國人啊。」

「啊、是嗎?」沒有再繼續追問,一方面自己也沒那興趣想要探問別人隱私的惡劣趣味,一方面利威爾察覺到從方才開始眼前的男孩就一直在張望著自己的房間各處,他不禁問:「怎麼,我房間有什麼問題嗎?」

「欸?」艾倫吃驚地叫了一聲,手上的筷子也停下了進食的動作,思忖半晌後,才回答道:「利威爾先生的房間很『乾淨』呢。」

「因為有在打掃。」

「啊、我不是說那種『乾淨』,而是,跟剛剛去看的房間不一樣,沒有讓人覺得噁心的氣息,也沒有……『那些東西』。」

「啊、是嗎?」仍是帶著敷衍的回應口吻,利威爾不去評斷那些光怪陸離的東西,但是如果真像男孩所說的那樣,那麼大概可以解釋自己為什麼會無法瞭解鬧鬼的事情吧。

「是啊。」

「那麼、你在那間房間看見了什麼嗎?」

「嗯?」有些訝異利威爾會如此詢問的艾倫,沒有多想就將那些詭譎事情告訴了對方。

利威爾沉思了許久,卻仍是在進行著進食,他沒有去駁斥艾倫的言論,那也只是因為沒有一個人可以如此清楚明白地告訴那間鬧鬼的房間究竟是發生了什麼事情,先前那些房客總是匆忙地打包行李然後將積欠的房租丟在玄關口,頭也不回地奔逃而去。

然而,現在眼前這個男孩卻如此平靜地向他描述這個事情。

「你是因為驅魔師的緣故才來這裡?」

否則不會有人聽到這裡鬧鬼的流言還特地過來租住的。

「啊、因為想要驅逐惡魔啊!」

「惡魔……惡靈是吧?」

「啊、因為我惡魔說習慣了,這裡好像是稱作惡靈對吧,但是名稱不一樣,本質還是一樣的!」

利威爾看著男孩異常興奮的神情,望著那雙明顯就不是本國人才有的金色眼眸,就如黑夜過去升起的朝陽似的,彷彿可以將那些藏於幽暗之處的惡靈驅逐殆盡似的。

他微微地笑了。

「那……你就努力吧。驅魔師。」

「嗯!我會驅逐殆盡所有的惡魔……惡靈的!」

利威爾單手撐著側臉,饒有興趣地看著男孩精神勃發的模樣,讓他這數十年如一日只感覺無聊透頂的人生稍稍有了點不一樣的樂趣。

 

感覺、還不賴。

 

 

「那你要怎麼驅逐?」

晚餐後,利威爾邊收拾著餐桌,邊向要將碗盤拿去廚房清洗的艾倫問道。

對方頓了頓,看著天花板半晌後,像是在思忖著要怎麼解釋似的在嘴裡咕噥了許久一直遲遲沒有回應,讓本來就沒有什麼耐心的他揚揚手說:

「算了,我不是很有興趣,你只要不把房子弄壞,讓周遭不再有那什麼無謂的流言,隨便你怎麼樣都可以。」

「但是……我不太能夠確定會不會把房子弄壞,這個要看惡魔……惡靈的凶狠程度。」轉過頭看向他的艾倫臉上有些困擾,但那樣子的表情卻不像是在開玩笑,利威爾忽地感到一陣心煩,想要追問著什麼,但話到喉嚨卻又吞了回去,最後他還是皺著雙眉說:

「你如果破壞太嚴重,賠償就由你負責!」

「呃……這個不用利威爾先生提醒我也知道的,我、我盡量不去破壞,畢竟這個房子年代也很久了吧?」

「久到你無法想像。」

「江戶時代啊……那時候歐洲那邊也是很混亂呢。」

「你房間那幅浮世繪也是個亂七八糟的畫師畫的,雖然只是贗品。」

「是嗎?利威爾先生,等等可以跟我說一下那幅畫嗎?」

利威爾瞧著他隨口所提出的話題卻引起對方的興趣時那雙燦著光芒的金色眼眸,他有種預感這次的房客真的可以幫他解決鬧鬼的事情。

入夜後的長廊搭著頂上搖晃的燈光,瀰漫著一股詭譎的氣氛,而外頭似乎滴滴答答地下起雨來了。

幫利威爾將洗好的餐具放進烘碗機後,正想著要不要先去沐浴後再來請教那幅畫時,房內突然一陣強烈地晃動!

整間廚房的所有鍋具互相敲擊著發出了劇烈的響聲,但是頭頂上懸掛的燈具卻連點搖晃都沒有。

艾倫抓著一旁的家具,站穩著腳步後隨即想到的是「靈騷」。然而,當他這麼一想時,晃動卻馬上戛然而止。

「欸?」詫異地看著又恢復正常的廚房,艾倫楞傻了幾秒後才大笑出聲。

他想,與其說是那間房間鬧鬼,不如說是這棟房子在排斥除了利威爾這個家主之外的外人吧。

笑聲結束後,嘴角那抹笑容越來越深,他將一直藏於褲袋裡的白色十字架拿起,然後又從另外一邊的褲子裡掏出了一條細鍊,將手上的十字架穿成了項鍊後,掛在自己的脖頸上,凝視著閃著耀眼光芒的十字架,他低下頭在上頭親吻了下之後,說了句祝語。

 

「God bless me.」

 

接著,他抬起頭,看見利威爾一臉複雜表情地看著他。

「你在幹嗎?」

「欸……」他總不能說剛剛發生靈騷的事情,有種即使自己說出口了,還是無法讓眼前的男人相信他的言詞。

「啊、對了。」於是艾倫忽然想起了除此之外的一件無關緊要的事情,「那個、請問洗澡的地方……。」

「洗澡的地方在我房間出來右轉走到盡頭,那邊是共用的澡堂,要去洗的話快點去洗!」

似乎也沒有意願要追問艾倫方才的動作是什麼目的的利威爾揚揚手作勢要趕快讓對方出去,男孩一見著他那雙又無故兇惡的眼神,忙緊縮起了脖頸,匆匆地側過身要出去的時候,手臂忽地被利威爾拉住。低著頭看著有些杯拉疼的手臂,還未及問有什麼事情時,利威爾已用著那雙嚴肅的雙眸望著他,說:

「你剛才不是說想要知道那幅浮世繪的事情嗎?那就去你房間說。」

「欸,為什麼?」

「沒為什麼,因為那幅畫在那邊不是嗎?」

聽著對方輕描淡寫地說道,卻讓艾倫感到相當頭疼,卻還是勉強點著頭答應了對方。

可當他出了廚房走在要去澡堂的路上時,他馬上後悔了。

他真有辦法平心靜氣在那已被『他們』佔滿的房間聽利威爾講述那幅畫的歷史嗎?

 

 

拉開澡堂的拉門後,艾倫仍是有種回到百年前江戶時代的錯覺。就連散發在澡堂內淡然的肥皂味都有種被時代薰染的氣味,脫去衣服看向已經放好水的浴缸時,他邊想是利威爾先生幫他放好熱水的嗎又邊馬上否決自己的猜測。

緩緩將整個身體浸泡在熱水中,艾倫放鬆整個身體躺在浴缸時,正閉上眼想要整理一下今天的思緒時,一陣像是指甲括弄在牆壁上的尖銳聲音突地侵入了他的耳廓。

嘰──嘰──

令人起雞皮疙瘩的噁心聲響越來越靠近艾倫,但卻沒有聽見任何腳步聲,目光所及之處也沒有任何人影,他只是抓緊著浴缸邊緣注視著前方的動向。

唰啦的水聲在靜寂的澡堂內迴盪著,聲音一直持續不斷,幾欲讓艾倫受不了地想摀住耳朵阻隔那噪音,可他還是忍住要刮破他耳膜的噪音。

「嘰──呀──」

高頻率的聲音驟然轉換成像是女人的尖叫聲,艾倫緊皺著眉頭,思忖著那間房間裡的各種東西已經轉移陣地跑來這裡了嗎?

他想著是不是自己也轉移陣地好來應付這跟跟蹤狂一般令人困擾的惡靈,左腳才往浴缸外面一伸,就發現像是什麼東西捆住似的,他低頭一瞧──

幾乎佔滿整個浴缸的黑色髮絲浮在水面上,而自己的左腳正被緊緊的捆綁住,嘖了一聲低下身試著想要將髮絲拉扯開來,卻隨即便感受到光裸的背上有著黏濕的觸感,猛烈的顫慄感襲上了他;緩緩地朝著天花板一看時──猶如要鑲進木板內的一張女人的臉赫然出現在眼前,而從她兩側垂掛下來的黑色髮絲彷彿有著生命般繞過艾倫側身正要往他的脖頸勒住時,碰到散著光芒的銀色十字架時立即瑟縮退去,無法看見五官的女人同一時間也嘶喊出慘烈的叫聲。

就在此時,艾倫抓開脖頸上的十字架,把他丟入了浴缸裡頭,本來聚集而起的黑色髮絲瞬間消失無蹤。他同時露出嗤笑看著頭頂的女人,但她早就漸漸像是溶解一般一點一點退進了木板裡面,直到看不見為止。

詭譎尖銳的聲音早已停止,前後發生的時間不到幾分鐘,但當真正鬆下一口氣時,艾倫才感覺到自己的身體在發冷。

洗澡的熱水早就冷卻,想了想,艾倫還是決定起身先回去自己的房間。畢竟,他還等著利威爾先生告訴他那幅畫的由來。

 

 

「你穿成那樣子是什麼模樣!」

看著把他準備的浴衣穿著一身邋遢,頭髮還沒有擦乾讓整個走廊全都是水漬的艾倫,利威爾整個人氣急敗壞地走到一臉莫名的男孩面前:「站好!」

不容置喙的語氣讓本來還想要輕鬆以對的艾倫瞬間雙手貼緊著大腿,僵直地站立不動,他看著利威爾將他胡亂穿上的浴衣重新解開腰帶,將左襟掩右襟,左襟在外、右襟在裡,襟口朝右的順序重新套上。從頭到尾艾倫的雙眼不曉得該飄向哪裡,本來應該在自己房間出現的惡靈也沒有出現,他不禁想要抱怨為什麼偏偏在自己出醜的時候躲了起來。

「你以前從未穿過和服?」

邊拍整齊艾倫身上浴衣的皺摺,利威爾隨口問了一句。艾倫有些羞赧地搔搔側臉說:「因為從小就在國外長大啊。」

「喔,是這樣嗎。」對著眼前男孩身世一點興趣都沒有的利威爾說完這句話後走回房間內坐了下來,指著他對面的位置說:「坐下,你不是要聽我說我身後那幅畫的由來?」

此時,艾倫才發現身後那幅畫又變了。

不是被人臉所佔據。

不是拍著皮球的黑髮女孩。

而是。

在柳樹蔭下一個長髮女子背對著他,那臉龐雖是低著,卻又好像往哪個方向注視著。

利威爾從方才就注意到艾倫一直盯著他身後的浮世繪,雖想要出口問是有什麼問題嗎?但又想他本來就是要來這個地方敘述這幅畫的由來的。於是沉默地將面前擺了沖泡熱水的茶壺拿起。

「你懂得浮世繪這種東西是什麼嗎?」

利威爾一邊把茶水倒到杯底,一邊對艾倫說。

茶壺內散發著令人平穩心神的香氣,讓過度僅張得艾倫逐漸放鬆下來,他擲起茶杯,搖著頭說:「我只知道跟一般的畫不同吧。」

「我也不懂,反正就是個繪畫藝術而已。但那不重要,這幅畫雖然是贗品,但也有人說是真品。」

「欸?」聽到這話,艾倫手上的茶杯差點翻倒。

「但那不是重點。」對於自己的話毫不覺得有什麼可驚訝的利威爾喫了口茶,繼續說道:「我從我祖父接手這棟房子時這裡就有這幅畫了,想著放著也是放著不如拿去賣了,但是……」

「賣不出去嗎?」

利威爾搖搖頭。

「賣出去了,他們說那是真品所以用很高的價錢買了。而且是這棟房子還要貴上好幾倍的價錢。隔天,買回去的人死了。」

「欸!」這次真的把手中茶杯打翻的艾倫睜大著眼看著利威爾又看著那幅畫,嚥了口唾沫,說:「然後?」

「聽說好像輾轉賣給了很多人吧,但是一個接著一個都在買完的隔天死了,我也不知道最後拿到的人是怎麼得知我這裡,是一個女人牽著出生還沒幾個月的小孩,手上拿著那幅畫滿臉都是淚痕,用著怨恨的口氣說:『讓這裡面的女人滾遠點,燒了她!』」

「真惡毒的話……」拿起桌上的衛生紙拼命擦拭著倒掉的水圈,卻沒發現他講這句話時,利威爾身後那幅畫的女人輕微地動了下。

「既然也賣不了錢了,就乾脆當擺飾。」

「原來是這樣……但是後來的房客住進來就發生鬧鬼的事情?」

這時,艾倫才發現利威爾提著茶杯的方式很奇特,五指抓緊著杯緣往上提,喝茶時卻起妙地不會從外緣流出來,當艾倫目不轉睛地看著這樣如藝術般的喝茶舉止時,在浴室間聽見的那尖銳的括弄聲忽地從拉門附近響起。

嘰──

他赫然轉過頭看向拉門的方向,那裡並沒有人,利威爾見艾倫的行為異常,正想要出口問怎麼了的時候,整個房間劇烈震動了起來。

「怎麼、是地震嗎?」他抓緊著桌子,同時注意到桌上的茶壺並沒有搖晃,他楞然地看了半晌,耳邊卻傳來艾倫低語著:「Poltergeist.

震動持續著,艾倫猛然起身要走向拉門那邊時卻感受腳被什麼狠狠拉住了。低頭一瞧,桌子底下那裡有著一張半張臉早已潰爛的女人面孔,同樣潰爛甚至長蛆的手臂正緊抓住他的腳踝,伸長的指甲扣住著他的皮肉,艾倫忽地感到一陣刺痛,「可惡!」他邊咒罵著邊使勁地想要掙脫那想要將他的皮骨刮下來的抓勁。

「你在幹嗎?」毫不知情的利威爾渾然不覺地想要起身卻發現自己動彈不得,他露出困惑的表情邊想要轉身時,整個人卻像是被人抱住似的僵直不動。威爾終於大怒,粗暴地叫喊出聲:

「夠了!」

忽然間,就在這一秒間,靈騷的現象驟然停止,卻轉而在房間四處響起不同的尖笑聲。

女人高亢的笑聲、小孩嬉鬧的笑容、老人低沉的笑容、年輕人狂傲的笑聲,夾雜著各式各樣的笑聲融成令人作噁的喧擾聲。

「利、利威爾先生,你聽得到嗎?」

艾倫一出口就覺得自己這問題是笨蛋,眼前這個人絕對感受不到吧?這樣充滿著惡意、殺意的嘲弄,彷彿要將他與利威爾在這個房間弄得亂七八糟,精神錯亂似的。

「嗯啊……不知道為什麼可以聽得見呢,還有啊……」利威爾此刻發現自己可以行動了,但是僅限於上半身;他指了指他身後那幅畫,說:「這幅畫好像也變了吧?」

不知道什麼時候腳邊那潰爛的手已經縮了回去,但那女人充滿著血絲的雙眼仍是上吊著注視著他,艾倫不想理會,正抬起頭看向那幅畫時,原本只看得見背影的女人已經完完全全地轉向他的方向,但是那張臉卻是除了咧開的嘴以外,其他都是空白一片。

那張咧開的嘴在蠕動著,艾倫很確定自己沒有看錯,那張已經滴出紅色液體的嘴巴正用著緩慢的速度蠕動著,並還發出「嘎──啊──」完全聽不清楚的聲音。

然而,讓他驚訝的不是這點,而是──

「為什麼、利威爾先生看得到呢?昨天明明……」

「昨天怎麼了?」

「昨天這幅畫是一個拍著皮球的女孩,不是這個女人,但是現在這個女人轉過身的樣子利威爾先生卻看得出來?」

對於艾倫的提問,利威爾不置可否地回道:「那也只是這傢伙想讓我看到吧。」

「欸?」

「想讓某些人看到,就故意露顯出來,誰都會這樣做不是嗎?」

「是沒錯……等等,為什麼利威爾先生那麼冷靜,這可是惡靈啊!」而且他自己與對方都是動彈不得的狀態,為什麼沒有像他之前所遇過的人那樣恐慌不已呢!

「我有冷靜嗎?我可是氣得想要把這些東西都毀掉!你不是驅魔師嗎?不快點解決這問題是要等到什麼時候!」

「我已經在做了!」

無來由地被挑起怒氣的艾倫看著桌底下的女人似乎有要伸出雙手抓住他的雙腿時,他一瞬間跳了開來,身上的十字架早已被他握住在手,正要拋向女人的方向時,雙手卻被一悃又一悃猶如繩索般的髮柱給束縛住了,他沒來得及反應整個人被往後一拖,啪地一聲撞在紙門上面,側身轉頭一看,那張在浴室才見過的熟悉的女人臉龐就立於面前,張開著血盆大口,狂笑著。

 

太大意了──

艾倫越是拉扯著手上的黑色髮柱捆綁住他身軀的力道就越是強硬,淒冽的女人喊叫聲在耳邊爆了開來,他忽地感覺到耳廓疼痛不已,望著女人從他背後緩緩伸出一雙蒼白完然沒有生氣的手臂,輕而易舉地,一手摀住了艾倫想要張嘴的雙唇,一手伸進了領口之內,幾乎在冰點以下的寒冷溫度讓艾倫不禁顫抖,咬著牙低下頭看著方才因衝擊而掉落的十字架,再看向不斷在嘴裡咆哮著什麼的利威爾卻也跟他一樣做著徒勞無功的掙扎行為時,原本正常人該在這個時候強烈害怕時,他卻是無比的憤怒。

別人是住了三個月才因為鬧鬼受不了搬離這個地方的,而他連行李都還沒搬進來就先給他一個下馬威!

這種差別待遇究竟他可是承受不了啊!

但是越是如此,原本生氣的情緒到了最後卻開始想要嘲笑這些惡靈,他自己在聽完利威爾先生的講述後,大致上只瞭解到這幅浮世繪不是現在才開始引起騷動的,而是在許久之前就不願離開這個地方了。

他忽然想起以前在驅魔師學校學到東方有種妖怪統稱叫做「付喪神」,被人放置或是遺棄的器物過久,在吸取了不好的氣息或是累積了怨念後就會化成這樣的妖怪,這樣也算是惡靈、惡魔吧?

雙手被黑色頭髮勒得已經發疼,或許還會留下不可抹滅的痕跡吧,但在那之前先解決目前的慘況吧。

雖然嘴巴也被堵了起來,但畢竟是柔軟的頭髮只要稍微咬扯掉那些像富含著生命力的頭髮似乎與一般人類一樣怕痛似的瑟縮了下,他瞬間在嘴裡快速地念起了在外人聽來是難以瞭解的咒語,但他也很快地發現這樣的舉止只讓那些惡靈更加狂暴而已。他瞬間慌了。

這是他從未遇過的情形。在驅魔學校因為實習的關係互有很多機會看見真正的驅魔現場,穿著黑色長袍只需要念著簡單的咒語以及拿起十字架的驅魔師辨識他的夢想,想要獨當一面、想要驅逐惡魔的信念也越強烈。

然而,眼前的這些惡靈卻無動於衷,這不是在否認他先前自己的能力都是無謂的嗎?

越是慌張,就越無法讓自己靜下來的艾倫並沒有發現雖是也被惡靈糾纏住的利威爾,不同艾倫那般被惡靈死死地捆綁住,甚至利威爾只要一抓扯掉那些詭異非常的頭髮後,惡靈都紛紛走離。

「你們這群傢伙……到底鬧夠了沒!」他大聲咆哮著,然後一瞬間那些混雜著老人小孩大人尖叫聲的吵雜一下子就靜寂無聲,只留下宛如巨蛇的黑色髮絲在地面拖曳的唰唰聲。

被整個巨變的狀況嚇呆的艾倫眨了眨眼,他看見桌底下的女人一下子不見了,就連束縛他的女人也慢慢退開,忙緊從紙門前跳開的他將還纏在手臂上的髮渣輕乾淨後注意到浮世繪上的女人雖然還是保持著面對他們的姿態,卻沒有咧著嘴那般的恐怖面容,此時他也才可以看清楚女人的面容。

那是一張很悲傷的臉龐,低垂的姿態因為圖畫斑駁而無法看清楚那樣的眼眸所映入的景象是什麼;像是在注視哪裡又像在等待著誰的模樣,強烈的孤寂感沖淡了方才的恐怖感,他走向利威爾的方向,正啟唇著想要喚聲時,拍皮球的聲音在此刻此分又響起。

 

過去吧

過去吧

這是通往地府的小路

鬼神大人所在之處的小路

拜託請讓我過去好嗎

不屬於這邊的人不准過來

我是為了弔祭孩子的七歲祭日

想要供養而來的

活著的話很好 但回來的時候很恐怖

覺得恐怖也還是

過去吧

過去吧

 

「這女人在演著他的故事。」

利威爾突然開口讓艾倫稍稍嚇著,本想要問著他是不是聽見那首歌謠,但一思及方才的情況,他便噤口不語。

回過頭再看向那幅畫時,剛進到這房間所見著的那小女孩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像女兒向母親撒嬌般地攀著女人大腿,雙眼直直地注視著艾倫。

「演、演著什麼嗎?」

「這幢房子的故事,雖然那些惡什麼靈的很討厭,而且有夠煩人的……」利威爾邊看著畫中女人像是要訴說什麼卻是張張開開了半晌仍是無法吐露出半句話。

「不只是煩人吧……」方才都已精要絕望自己的能力了,而眼前這個屋主只是咆哮了一聲就讓整動房子安靜下來了,但或許就是因為是屋主,而他是外人,才有這差別嗎?

「是啊,除了煩人還胡亂添加我的麻煩。」嘖了聲,利威爾洋洋頭對著畫中的女人質問著:「喂!你這傢伙!從以前就一直添加我麻煩,你到底想怎樣?」

 

嘎……阿……我……

 

勉強想要吐露的言語仍是斷簡殘篇,讓利威爾不斷質問道:「你不說出口我怎麼會知道!你這傢伙就算現在是死了,不能改變什麼了,但是我不允許你在這屋子裡添亂,這裡、可是我的房子!不是你的遊樂園!」

在一旁聽著利威爾如此激烈的言語他擔心著會再一次讓惡靈暴走,將已經拾回來的十字架掐住,但這次卻沒有任何異狀發生,相反地,女人的雙眸落下了淚水來,實實在在的透明液體沾濕了畫紙,沿著牆壁滑落下來。

 

讓……孩子……過去吧……

 

彷彿被下了咒語似的,本來還口齒不清的言語漸漸清晰了起來,女人斷斷續續地說著自己的故事。那是一段因為語有顯赫家是的主人偷情,雖生下了孩子卻因著各種原因不得不親手殺了孩子自己也因此鬱悶而死的悲慘故事。

「所以?你就騷亂著這裡的人?你的腦子有問題嗎?還是說你死了之後就只是想要隨心所欲了嗎?」

利威爾的慘毒言語仍在繼續著,女人卻只是維持著哭泣的模樣,女孩則是一臉漠然地在女人背後看著他們。

 

 現在還不行喔……

 

艾倫驀然想起女孩說過的那句話,如果是這樣的話,那麼很多事情都可以連接起來了。

「利威爾先生,或許、問題不在於個女人而是女孩。她大概不想離開母親,不了解母親為什麼要殺她,而無論是之前你轉賣過去的那些人也好,或是之後來住這間房間也罷,女孩只是覺得有人想要搶走母親,才將之前的人都嚇走,包括今天才過來的我也是,但是……利威爾先生你沒有想過為什麼只有你沒事嗎?」

他不意外看見利威爾露出了遲疑且困惑的表情,艾倫沒有再說下去,只是站在那張浮世繪面前,然後伸出手,不是對著女人,而是對著女孩說:

「女孩,喜歡你母親嗎?」

女孩點頭。

「女孩,恨你母親嗎?」

女孩搖頭。

「女孩,想要跟你母親在一起嗎?」

女孩點頭。

「女孩,但是你知道你現在這樣子的行為是害著你母親嗎?」

女孩睜大得眼睛看著艾倫,張開嘴,用著細嫩的童音答覆。

母親……我想要跟母親在一起……

「但是,母親很難過不是嗎?」

女孩在嘴裡重複著母親這兩個字,許久許久,但是仍是在哭泣的女人並沒有低頭瞧著他自己的女兒,或許在同幅畫裡,卻是不同世界的吧。

「如果你可以到你所該到達的地方,那麼母親會很開心的,不會再流淚了。」

真的……嗎?

「或許、可能暫時見不到面,但那也不是絕對、絕對不能再見面了。」

女孩抓緊著女人和服的下擺,似是在忍耐著什麼。

「想要母親露出笑容對吧?」

女孩點著頭。

「想要母親說你是好孩子吧?」

女孩點著頭。

「那麼我們走吧?」

然後艾倫伸出了手。

在利威爾眼裡他看見有一雙小手穿透了畫,牽住了艾倫的小指,然後模模糊糊當中他見著艾倫將一個十字狀的吊飾放在自己額上、鼻上、唇上,然後同樣的動作在女孩身上也重複了一次。

最後利威爾看見女孩的身影漸漸模糊起來,周邊升起了螢色光點,在要消逝的那一刻女孩看著他,嘴裡呢喃著──

父親……再見……

他瞬間明白了。

待到光點全數消失時,艾倫用著驚人的眼神轉過頭看向他時,利威爾也心知肚明眼前男孩想要問什麼,正要開口先回答他時,女人本來泫泣的面容不曉得已經變為最初的背對他們的模樣了。

「啊、恢復原狀了。」艾倫轉過頭看著斑駁的圖像因為方才女人的淚水已經變成更加支離破碎的模樣,在轉向利威爾方向時卻赫然發現離自己的臉旁及進的地方,順著他的視線也望著那張圖像,帶著像是夢囈似的囈語。

「很久以前,這個房子還有其他人住的時候,很多人說我像我好幾代以前的祖父。外表、氣質、性格、脾氣,像是那個祖父直接再一次投胎似的。」

「所以剛才那女孩口中所說的『父親』以及女人口中說的那個故事?」

「啊啊,大概就是那好幾代以前的祖父的事情吧,難怪會用高價買回來嗎?」

「那麼真的是真品了嗎……」

「誰知道,但是牽扯到最後卻是自家的問題也真是可笑至極了。」

畢竟也不算是完全無關的,艾倫想要這樣回覆卻仍是將話吞了回去。

他胡亂臆測著。

或許這幅畫是利威爾祖先所繪製或是請人繪製的,而自己將這幅畫送給了女人當作定情物,然而女人卻因為他殺了自己的女兒,自己也鬱悶而死。沒有人可以為女人送終,而那幅畫也下落不明,他想要拿回那幅畫,為了想念女人也為了哀悼自己如此愚蠢的身家背景,如果在那一世可能還立下遺書要後代子孫繼續尋找那幅圖畫,但是找到的圖畫卻已成了妖物,被強烈怨念所附的圖畫已不是單純的圖畫,不想要離開這個擁有以前她所愛的人的味道的住屋,愛著母親的女兒,以及愛著利威爾祖先的女人,這樣的交叉作用下,就變成了纏人的惡靈了。

不過,慶幸的是,還沒有到達最糟糕的地步。

而這一切都因為還有利威爾先生這個離祖先最相近的存在。

 

「那麼,這樣算是解決事情了嗎?」

艾倫露出鬆了口氣的笑容,卻被利威爾敲了一記額頭,沒好氣地說:

「你有幫忙到嗎?『驅魔師小鬼』!」

「呃……好像沒有。但是可以幫我把房租算便宜點吧?」

雖然剛開始只是為了驅魔方便而亂謅的理由,但是在今天一整天的洗禮後,覺得這裡是個不可多得的住處,或許可以增進他一些有關惡靈的常識也說不定。

「三個月,當初就是說三個月,沒有討價還價的份。」

「怎麼這樣……」

「如果你能包辦清掃環境、煮飯的工作,我或許會考慮。」

「那麼你要找的是傭人不是房客,繭居族房東。」

「反正我不缺房客,只缺可以幫我管理這裡的人,還有我不是繭居族。」

「尼特族?」

「你不是在國外長大的,為什麼都知道這種莫名其妙的名詞?」

「有研究過?」

「給我忘記,剛剛在玄關的打招呼方式也很怪。」

「不如……利威爾先生教我如何?打招呼的方式、穿和服的方式、煮飯、清掃環境,這個國家蠻多奇妙的事情和禮俗,既然有三個月的時間那麼我可已好好學習。」

看著對方異常認真的表情,利威爾簡直無法去解釋他剛才提出的條件試開玩笑的,他忽然覺得這樣的房客他真的能夠忍受三個月嗎?不、或許還會跟他相處更長的時間也說不定……利威爾開始煩惱了。

「隨你便,話說玩了,事情也解決了,我就走了,明天,五點過來準備早餐。」

「嗯?欸,那麼早……喔,好的。」

看著艾倫臉上一下子困惑一下子詫異的表情,利威爾一邊苦笑著,一邊要離開房間時,回眸想要在瞧著那幅畫時,他似乎看見了誰──

看見了那應是離開的、不再可能見著的身影。

那人伴隨在女人身旁,同樣也是背影,與他異常相似的身影。

他一定是看錯了吧?

那些,絕對是幻覺吧?

一定是的。

但他還是忍俊不住淺笑。

 

 

啪、躂──啪、躂──

門,關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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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雀巫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1)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