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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妖怪paro,妖怪利威爾X古董店艾倫

 

 

白晝堂 10

 

有人在不斷呼喊著他的名字。

於是,他醒了過來。

醒轉過後卻是獨身一人。

 

「誰……」

熟悉的聲音卻又陌生如新。似有若無的熱度在身邊,撫手觸摸卻又馬上冷卻。本不應該在這裡,睜開眼卻已經回到自己家中。心臟滾燙得疼痛不已,卻無法曉知那悲哀感是從哪裡生起。

才睜開眼便又想要睡去,那麼,晚安了。

 

 

一盞、兩盞、三盞、四盞、五盞。

今天是一年一度渡送亡魂的日子,各戶人家都紛紛在自己家門口掛起了四角紙燈籠。雖然新時代的照明已鮮少使用燭光了,但已經傳誦千年的傳統仍是不會因時代變遷而有所改變,看著街上的人們紛紛將門口的燭光一一點亮,艾倫只是默然地走過。

昏迷了三天終於醒來的他發現自己竟不是在那被人稱做妖物之森的森林裡而是穩妥地躺在自己家中溫暖的被窩時,隱約可以感覺是誰將他送回來的。

即使那時的記憶已然模糊,但耳邊猶如夢囈地呼喊著他名字的聲音,細思之下,唯一的可能性也只有自稱為不速之客的利威爾先生了吧?

他到現在還是不明白利威爾是不是如阿尼所說的是殺害買主的兇手,他並不是妖怪所以無法聞得到妖怪身上的氣味是否就與馬櫻丹相符合;然而,他在妖物之森所遇見的「韓吉」竟是當時候要與利威爾先生一同前往惡所時所遇見的黑影妖怪……究竟是原本在夢中出現的「韓吉」本就是為了要騙他出來而侵入他夢中的黑影妖怪?抑或是黑影妖怪只是在「韓吉」出現之際就已經幻化他的模樣出現在他面前呢?然而,想再多也沒有用──本來提起勇氣想要去面對過去的他,如今卻搞得狼狽不堪,他已經……不曉得該相信什麼了。

對於五年前的過去他並沒有很深刻的印象。那時候母親還在、父親仍是長年的不在家,但那時候他記得有一隻祖父說過的會說人話的貓,但是在祖父去世後,貓也不見了;過了一段時間後,祖父口中所說的貓又無預警地回來了,自己懷疑著這隻貓真的如祖父所說是會說人話的貓嗎?然而,他只是稍微試驗了一下,卻得到令人意料外的反應。與貓生活了一陣子,病像個笨蛋一樣向他吐露著許多自己本能害怕妖怪的事情卻又不得不與妖怪生活在一起的矛盾,那段時間或許是最平和、最幸福的日子了吧?然而,當戰爭開始,自己要做出選擇時卻──任性了。

交付出髮簪的母親當時候究竟是什麼樣的想法如今已經無法得知了,他只是恨著母親為什麼不跟他一起走?一直恨著當時候原來是妖怪的貓為什麼不帶著母親一起走?與祖父的諾言的這家店如果當時候被燒掉就好了,如果當初回來這家店時裡頭所有古董都被搶走就好了。

──如此一來他便不用去背負那些信任、那些諾言了。

從那時起他便害怕去信任別人。

 

越過了橋墩,看著橋下一盞又一盞漂流而去的蓮花燈,他驀然發覺自己也已經五年沒有替母親點一盞燈籠送她而去。

然而,找尋不到母親遺體的他、無法建墳祭拜的他,如今他該如何用什麼樣的心態去送她一程呢?絕對不行吧。畢竟自己還是母親嘴裡所說的:無法承擔一切的小孩。所以他才會一直留著髮簪在自己身邊,為了讓自己還能感受到母親仍是在自己身邊,於是他留長了頭髮,欺騙著自己,將自己關進自己的世界裡,帶上了笑臉滿滿的面具。

明知道那樣是錯誤的卻讓自己說服自己,讓人以為他已經走出失去母親的陰霾,然而誰都不知道他渴求著、渴望著有誰能夠揭穿他那張虛假面具。

──你只是在逃避著!

他承認不只一次阿尼、讓甚乎是莎夏他們都想要直接與他攤牌,但他害怕那一天的來臨,他害怕著、極度地。唯一能夠解釋這樣的自己便是:他害怕著自己會崩潰,會一蹶不振,會讓本來隱藏在心裡頭的憎恨完全暴發出來。

可是──

「我卻比想像中的冷靜,為什麼?」蹲在溪流邊看著冒著橘紅火光的蓮花燈籠,不時撥弄著擱淺在淺灘上的燈籠讓它回到漂流的行列上。

他想起自己醒來沒多久後阿尼和讓都有來看過他,他無法將自己那時逕自跑出去的事情告訴他們,當然他們也以為自己只是生了場大病,並不知道他在妖物之森被妖怪攻擊,而自己怎麼回到自己房子的卻一點頭緒都沒有,猜測或許是利威爾先生送他回來的,但那也只是自己的直覺,事實是那樣的嗎?他並不知道。

雙眼沒有焦距地看著某處,接著一道熟悉的身影從遠而近朝著他的方向走了過來。

「嗯?阿尼?」

他看見阿尼穿著一襲黑色和服,不仔細看幾乎沒有發現人影,她手上捧著一盞點燃的蓮花燈籠,靜靜地走在艾倫身邊,同樣蹲了下身,接著把手上的燈籠擲取在水流上,雙手放開,搖晃著的燭光很快地與其他燈籠一樣在溪流盡頭消失不見。

「阿尼……每年都會做這種事情呢。」

「你是指什麼?」

「指什麼……」這不是明知故問嗎?艾倫露出了這樣的表情,說道:「每年在這個時間都這樣渡送你父親的亡魂不是嗎?」

「並不是渡送。」阿尼綣曲著膝蓋,讓她本來嬌小的身軀此時看起來更加瘦弱了,「如果沒有迎家人回來,何來渡送?」

說完這句話的阿尼側著臉看著楞然間帶著困惑的艾倫,她輕嘆了一聲後,將手放進沁涼的溪水裡,掬起了一把水後又讓它輕然流走。

「無論是誰都是孤獨的死去,病死、意外死、在外面或是在家裡,只要死就必定會走上奈何橋吧?他們也只有在這段時間可以回來,所以──我們唯一能做的只有點燃家門口的燈籠讓他們知道回家的路,然後再送他們一程。」

「所以……但是……阿尼……為什麼能夠如此坦率接受你父親的死亡……」他明明記得當阿尼父親死去的時候,阿尼那絕望幾乎哭不出來眼淚的表情,然而,為什麼現在她能夠一派輕鬆地談論這些事情?

「難道你不難過嗎?難道你不會覺得這世界怎麼如此……」

「怎麼可能不會!」驟然的吼聲讓艾倫睜大眼睛愣著看著阿尼,那眼神他不久前才見過,啊啊,就是他來到自己家裡與他說他是在逃避現實、逃避五年前事情的那種表情。

抿著下唇,怒視的眼眸幾乎充血般的豔紅,憤怒的模樣讓艾倫幾乎腦袋空白,全身僵硬。

「阿尼……」話才說出口,阿尼猛地用手堵住他的嘴,不可分說地用著堅持的口吻繼續著他未說完的話:「怎麼可能不難過……但是,如果難過就可以讓父親回來那麼讓我哭多久都無所謂,然而那怎麼可能啊!就是因為知道不可能才讓人感到這世界真是殘酷啊!」

啊啊,所以他才那麼窩囊地躲在自己的殼當中啊,閉上眼睛、摀住耳朵,那麼就什麼都不知道了不是嗎?

「可是,不去迎接父親不行呢,只要想到如果因為逃避而不去渡送那麼父親絕對找不回自己的家吧?這樣子我更加、討厭!」

「不去迎接……不行?」陡然間,聽完阿尼的話的艾倫金色眼眸有著什麼火焰跳動著,是眼前的蓮花燈籠抑或是自己內心的暗燄,他心中似乎有了什麼想要抓住的東西,但就像在水中撈取似的,一去觸碰就隨波逐流了。

──不行,想不明白,但卻知道自己該要去做什麼。

困惑的眼神迷濛著,看不清前方,只餘阿尼最後對他說了一句話,一句僅僅只是幾個字所組織成卻破壞力十足的一句話。

「因為不是送他們走,而是歡迎他們回來。歡迎回來、再見。」

──因為不這麼做,自己總有一天……會徹底的忘了他們吧?

 

沒錯……沒錯,是啊!為什麼自己沒有想過這種事情?

感到呼吸困難,就像是整個人沉入水中一般。

他終於明瞭了,阿尼叫他不要逃避究竟是怎麼回事了。他為什麼如此冷靜她也知道了。

因為他還是在逃避著呢。

並不是剪去頭髮就可以獨當一面,並不是去找妖怪就能清算自己的過去,並不是自己已經對母親的死已經釋懷到可以如此冷靜了。

因為自己還是將自己的耳朵堵住著、把眼睛遮掩住。

因為自己沒有去迎接母親回來,一直徘徊著找不到回家的路的母親絕對、絕對是等著他點起燈籠來迎接她回來吧。

「對不起……對不起……」艾倫望著不斷從眼前閃晃過的燭光,不自覺地臉龐已經被淚水沾濕;阿尼楞傻了眼,無法言語,並只能看著艾倫站起身,下一秒阿尼望向艾倫朝向夜色某處奔走而去。

 

 

──一個人要忘記一個人,首先是忘記他的聲音。

 

艾倫,請一定要活下去。

 

──接著是面容。

 

與本國人不同的金色柔順的髮絲批在肩上,總是瞇著溫和的笑眼朝著他勾起最幸福的表情。

 

──最後才是曾經相處的一切。

 

曾經抱著他在走廊間睡著午覺的事情,曾經為了生病的他而不眠不休在旁邊照顧的事情,曾經為了小事而與母親吵架的事情,曾經……

為了讓他活下去而悲痛欲絕的表情。

 

還記得,他還記得,他還沒有忘記。

絕對不能忘記,那麼他現在要做的事情就只有──

 

「阿爾敏!米卡莎!」

衝回家裡的艾倫大口喘氣地叫喊著兩位座敷童子的名字,兩人同時出現時卻像是已經猜想到艾倫想要做的事情,一個人捧著五盞與方才諫到掛在家門口潛得四方燈籠,一個則是捧著蓮花形狀的燈籠。

看見兩人沒有他的吩咐卻準備如此齊全的艾倫緩然勾起嘴角,露出了溫和的笑容。他與阿爾敏一個眼神交會後,先是走出了玄關,在門口將阿爾敏手上的四角燈籠一一掛了上去,接著阿爾敏將已經點燃的蠟燭遞給了艾倫,對阿爾敏說了謝謝的艾倫將燈籠內的燭心一一點燃。

橘黃色的光芒在夜色中微微搖曳,艾倫恍惚間,似乎看見了誰在遠方朝向他走了過來。眼眶中的淚水止不住地溢出,然後他說:

「歡迎回來。」

 

隨後,他也將米卡莎手上了蓮花燈籠點燃,將它放在方才的溪河裡,同時她也看見誰對著他揮著手,於是,艾倫綻起笑意,說:

「再見。」

 

絕非訣別,只不過是另一種相見。

到現在他還是不曉得要去信任誰,還是不曉得當初母親守護白晝堂的行為究竟意義在哪裡。

只是,他不會、再逃避了。

看著逐漸飄向遠方的蓮花燈籠,艾倫終於知曉,清算自己的過去並不只是形式上的改變,就連內心……

握緊了拳頭,艾倫閉上了眼,思考著。

 

就算無法信任妖怪他還是想要去找尋真相,想要找尋五年前那個真相。

他想找到當初帶他離開母親的那個妖怪,找到那個可以變成人形的貓妖,然後他想問他,想要問──

 

睜開眼,艾倫望向皎潔的月色,他下了個決定。

這一次,不要逃避了。

 

 

昏暗潮濕的洞穴內,有著誰痛苦的呻吟,搖曳的燭光內躺著誰的軀體,而他的身邊有著複數的人影不斷奔走著。

棕色短髮的女子將沾濕的布巾敷蓋在額際上,試圖讓眼前的男人能夠舒適點,但頹躺著的男人仍是不斷地發出令人心疼的可怕叫聲。

「艾魯多,你那個草藥真的有效嗎?利威爾大人還是很痛苦啊!」女子朝著一隅正在朝月著什麼書籍的男子擔心的呼喊著。

「我已經在查了,明明以前利威爾大人替我們轉移傷口時都沒有那麼痛苦,為什麼那個人類會……」

「所以說我當初就反對讓利威爾大人轉移那個小鬼的傷啊!」氣急敗壞的奧魯歐在洞口不斷徘徊走著。

「當時我們都以為止是外傷而已啊,根本沒想過……」他還記得利威爾大人與男孩獨處了一陣子後,似乎發現了男孩還受到內傷,本來艾魯多想著應該沒有什麼大礙只想要用一些緊急用的草藥來應付時,卻被利威爾大人拒絕了,說非得用轉移傷口的法術才行。

轉移傷口這種事情本來就是件危險的事情,一不小心自己就會元氣大傷,更何況本來就沒有哪個妖怪願意做這種事情;以前,他們四個人在遇見利威爾大人時因為當時候受了重傷,利威爾大人將傷口轉移後,他整整躺了三天,對於其他妖怪而言可能早就死亡了吧。只是這一次,為什麼只是一個人類所受到的傷就可以讓利威爾大人如此得痛苦……

「嗚噁──」

猛然間,利威爾的身體兀地往上彈跳,接著側過臉胡亂吐了一大口黑血。

「利威爾大人!」

佩特拉首先驚愕地湊了上去,驚慌失措地扶起利威爾的身軀,整張臉絕望到已經無法哭泣。

其他人也是束手無策地看著利威爾不斷地衰弱下去,卻不知該如何是好。

 

朦朧間,利威爾覺得自己像是做著很長的夢。

有誰的聲音在耳邊叫喚著他的名字。

有誰的面容在眼前綻起了純粹的笑容。

有誰的記憶不斷在腦袋裡閃過。

 

醒轉過後卻全數遺忘。

孑然一身的他究竟還留著什麼,自己轉移那男孩的傷口為什麼會如此嚴重他早就隱約可以感覺為什麼了。

 

──那個黑影妖怪其實,是從他那溢滿而出的情感所生成的妖物啊!

 

自傷,所以無法癒合,只會越來越嚴重。

但是,這樣就罷了吧。

自己已經不想再去想什麼變成貓又的事情了。

因為早在五年前那個時候,自己就已經沒有資格去渴求這力量了吧。

他還能夠保護誰?還能夠信任誰?

那麼就讓他一個人吧。

反正,人和妖怪,都是孤獨的。

 

痛苦的呻吟仍是在洞穴裡不絕於耳,就在眾人都陷入絕望時,洞穴外卻傳來君達驚愕的呼喊聲。

 

「欸?韓、韓吉天狗?」

當這令人熟悉的名字迴盪在眾人的耳廓邊時,拍打著黑色翅翼的韓吉仍是帶著奇怪的鏡片降落在利威爾身旁。

他蹲下身,表情複雜地看了眼利威爾那即使痛苦還是露出不屑的臉,他不在意地聳聳肩,嘲諷地說:「你這樣子可真狼狽啊!」

「廢……話少說!」

「看來還有力氣說話那我就告訴你怎麼解決你現在的痛苦吧?」瞇起的笑容猶如狐狸般狡詐,可佩特拉早就不去顧及這句話的真假有多少了,焦急地朝著韓吉逼問道:「要、要怎麼樣啊!」

「很簡單啊!」

韓吉原地旋轉了一圈,然後再一次拍打著黑色翅翼,「解鈴還需繫鈴人,既然那傢伙認為那個什麼……喔黑影妖怪是從他身上所分生而成的,那麼只要殺掉那分成出來的東西就好了啊!不過要引它出來的誘因嘛……不用我說你們也知道吧?」

在半空中說完這句話的韓吉,在下一瞬隨即換來的更強勁的風,讓眾人幾乎睜不開眼,等到意識到時,韓吉的身影早就消失不見。

 

四個人同時面面相覷,然後互相點了頭,有了共識。

佩特拉將利威爾的身軀放下,然後對他露出笑容說:「利威爾大人,你放心!我們一定會救你的!一定!」

四個人同時站起了身,利威爾模糊的眼眸間看見他們同時伸長了爪子,慢慢顯露回原本面貌的妖貓狀態,他突然警覺到他們是想找誰,不、他應該早就知道韓吉口中所說的誘因是誰?因為,沒有別人了啊!

但是,不行!不行──

 

愕然的利威爾想要起身但卻只能再一次嗚噎出聲的躺了回去,然後眼睜睜地看著他們倏地飛奔出去消失在夜空中。

 

──我、想救你啊!

 

艾倫。

 

他救了一次男孩,而這一次,他真的、能再救一次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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